白色七號

《第二十七章》

    模模糊糊的畫面躍動。

    天空中的沉重烏雲如同纏緊的黑髮般糾結，一簇火光吞噬了抽出新芽的大樹，落葉凌亂的飛竄，在墜落的瞬間聚成鮮紅的血線，伴隨著失頻的尖吼刺穿心臟。

    四周風景不斷後退、後退，擦過耳畔的全是碎裂的哀嚎，巨大的鐮刀生出健壯的雙腿，夾雜著利牙如夏日午後的雨水般綿密落下，然後光影一晃，視界顛倒，遠方的地平線只有無盡的黑暗。

    戰鼓聲、妖吼聲、風聲、水聲、火聲、血肉綻開聲、骨頭碎折聲、月出聲、日落聲、心跳聲、呼吸聲、冰融聲、血凝聲、蟲鳴聲。

    像是一條沒有終點的路，每一步都是終點。

    纏繞心頭的只有恐懼、憤怒、悲傷，它們切割了空氣，讓每一次換氣都困難至極。

    直到某個意外的跌落，一股脆弱又寂寞的惡念萌芽。這時畫面開始暈開，漸漸相溶成紫紅色，接著又黯淡成濃得化不開的黑；最後，黑色輕輕轉身，一道純金光曦破開了輪廓。

    然後輪廓碎去，滿佈皺折的藍天映入眼瞳……

    洛伊感到一陣暈眩，不過當這陣暈眩過去，他便明顯感覺到原本虛弱的身體已恢復許多。

    「又是那個夢……」他喃喃回憶夢中的景象，卻永遠無法將其連貫，因為夢境本身就是充滿斷裂；洛伊只覺得這個夢讓他相當氣餒，彷彿自己毫無任何力量，天生只能任人宰割。

    這時他意識到自己所躺之處微微晃動，於是坐起身來欲瞭解情況；而也就在他坐起身的同時，他才想到自己在昏倒前與炎沖正要交鋒。

    他剛想到這，立即感受到一股炙燙的熱氣從遠方傳來。

    轉頭一看，洛伊赫然發現炎沖就坐在那兒望著自己。

    「你醒了？」炎沖已經恢復了紅潤的血色，但眼神中的疲憊卻是層層纏繞，感覺得出來體力狀況與洛伊相去不遠。

    「你……比我早醒？」洛伊倔傲的直起身子，重新替換上一股冷冷的殺氣與疑惑：「為什麼不趁我尚未醒來時殺我？你不是對我痛恨至極？」

    「是啊，我沒來由的恨你恨透了。」炎沖也站起身，週身的盆栽全被熱氣烤焦：「但是我才不做偷襲這種下等事，我也不要讓你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中死去。」

    「你會後悔的。」洛伊冷笑，適才那夢境已被他拋到腦後，現在只剩下殺意盤據心頭，完全沒將周圍詭異風景的異變放在眼裡。

    社區中庭的空氣像是被拉扯般糾結，炎沖、洛伊各據一方，股足了氣勁準備隨時與對方來場生死對決。

    然而就在氣氛如此僵持的瞬間，第三股壓倒性的力量陡然降臨──

    社區裡的水泥建築忽地轉化成一隻隻巨大的手，手掌心赫然裂開一張滿是利牙的大嘴，從高空中直往炎沖與洛伊拍落。

    「！」炎沖與洛伊本不該將注意力從對方身上移開，但這可能讓他們致命的攻擊卻叫他們不得不退讓；六七隻石掌接二連三的轟下，他們倆就像是蒼蠅般拼命逃竄。

    「這是什麼！」炎沖被逼到角落，大喝一聲祭出火柱，沖斷一隻迎面而來的石掌；洛伊也白袖一揮，斬開那張就要向他闔下的大嘴。

    這時，高空中突然傳來一陣破空之聲。

    洛伊與炎沖抬頭一望，發現一輪銀灰色圓月飄浮。

    「又‧是‧你‧！」

     他們愣住片刻才看清這輪明月是什麼，原來是那每次都來攪局的老者黃景岳；然而他卻不如之前出現時那般張狂，只是斂著一抹哀傷。

    「這是你搞的鬼？」炎沖不悅的質問著。

    不過黃景岳只是淡淡的撇了他一眼，「你們都得死，馬上。」

    他說罷，雙手再壓操作閥，意念傳遞至「新世界」，「新世界」再進而控制這個設定些微偏差的城市。

    頓時之間炎沖與洛伊腳底下的地面開始凹凸起伏，像是海浪般讓他們穩不住腳步；而那些原本斷裂停滯的石掌也再度啟動，瘋狂地朝他們襲去。

    ──轟！

    最驚天動地的大混戰就此引爆。

   「又怎麼了？」

    在十三個紅綠燈外的大馬路上，林鎮凡驚愕地回頭望著遠方騷動；剛才這座城市無預警的衰竭，四處都出現了裂痕與皺摺，像是世界末日那般的可怕景象。

    而今他與崔佩琳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另一股看不見的不安便又蔓延開來，幸好他或她都不是一個人待著，否則一定會被這無法主控的情況給嚇壞。

    「我們過去看看！」崔佩琳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地便強鎮住自身心神，不隨這恐懼起舞。

    「嗯！」林鎮凡雖然害怕，但如今也只能被動追隨；他咬牙點頭，然後與崔佩琳往騷動方向快步跑去。

    而幸運的是，他們跑過兩條街後便路過一間腳踏車行，裡頭的腳踏車沒有突變，只是車身顏色近乎透明；於是崔佩琳與林鎮凡當機立斷，分別騎上一台腳踏車，如風般迅速往目的地趕路。

    「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他們越往騷動中心點靠近，便越感到不可思議；沿途全是坍塌的高樓大廈，不少處燃著熊熊的野火，奇形怪狀的巨大石掌橫躺在大馬路上，還有不少鐵柱尖刺也散落其中，猶若超現實大師達利的畫作被重新搖晃洗牌似的叫人感到驚奇。

    這時眼尖的林鎮凡望見街的盡頭閃過一輪明月，隨後猛烈的撞擊爆裂聲又再度響起，於是他立即曉得那邊便是混亂的來源。

    「在那裡！」

    而就在林鎮凡與崔佩琳接近至戰鬥圈的外圍之時，內圈的洛伊、炎沖、黃景岳正打得不可開交。

    ──地面突起一株巨大無比的鐵樹，像是旋轉的刀刃般往洛伊與炎沖割去；炎沖立即喚出行雲往後閃開，洛伊則是毫不退讓的擊出金刃與之硬碰，剎那間飛散的鐵屑往四面八方射炸，即使是鑲嵌在機械圓盤中的黃景岳也一時無法閃避。

    於是他連忙召喚下方殘破噴水池中的水流，立成一片水幕擋住血光之災；不過也因這分神防守，才讓炎沖抓住機會繞至身後；只見他大手一揮，一片火浪登時朝黃景岳捲襲而去。

    「媽的！」眼見就要被火浪吞噬，黃景岳只好將制空權拱手讓人，飛快地往低空降下，這才躲過了足以把他烤熟的攻擊。

    不過他才甫近地面，洛伊的攻擊便接踵而來；金刃風車猶若滾輪般向黃景岳輾擊。在混戰的過程中，炎沖與洛伊這對冤家居然出奇的頗具默契。

    「難道你們真以為能在這個世界打敗我嗎！」突地，黃景岳的憤怒衝上了最高點；他一心一意只想重新製造一個小柔，他等待這一刻已經等了大半輩子，耐性早已被磨得所剩無幾，現在一點都不想浪費時間在取得能源這件事上，偏偏炎沖與洛伊又是那麼難纏。

    於是他催動意念操作機械圓盤，勉勉強強躲過了洛伊的金刃風車；接著他猛喝一聲拉起了操作閥，大地登時一分為二，裂出一條深不見底的溝痕。

    「你們曉得什麼叫做絕望嗎？」黃景岳喊罷的同時，一隻巨大的半透明灰手攀上了裂崖邊，接著，一尊巨大無比的半透明灰色巨人自深淵中爬出。

    「好大的妖怪！」炎沖頓時驚呼出聲，在他的印象中只有上古的妖神才有這等巨大的身軀；不過即使如此他還是無所畏懼的俯衝下去，全身燃著猛烈的火焰，彷彿一顆墜入凡間的彗星。

    然而氣勢無雙的炎沖卻不被半透明灰色巨人放在眼底，他只是大手猛烈一揮，便像是拍球似的將炎沖擊開，炎沖撞倒了兩棟公寓，才蹌踉的倒落在一盞街燈旁。

    「炎沖！」

    這時林鎮凡的呼聲在不遠處響起；全身疼痛不堪的炎沖勉強轉頭一看，發現林鎮凡與崔佩琳正騎著車往自己這裡趕來。

    「別過來！這裡很危險！」他連忙喝止著他們，但轉眼間他們已來到炎沖的身邊。

    而就在炎沖與林鎮凡、崔佩琳會合的這一刻，單打獨鬥的洛伊也陷入了困境當中。

    他像是發狂似的揮出金色斬擊，但那些氣刃卻都在碰上半透明灰色巨人身軀的瞬間被黏住，那巨人的身體材質猶若泥沼，即使被斬開了缺口，也能夠緩緩聚合。

    「沒用的！絕望巨人的設定屬性是泥漿！」黃景岳緩緩升至半空中，重新取回了戰鬥的主控權。

    面對攻擊幾乎無效的敵人，洛伊頓時退無可退；而半透明灰色巨人雖然身軀龐大，動作卻不如想像的緩慢，反而凌利的叫人咋舌。

    只見他一把揪住了洛伊，將洛伊緊捏在掌中，讓其動彈不得；接著他張開了巨大無比的大嘴，歪七扭八的牙齒閃爍著濕潤的光澤，眼看就要向洛伊咬下。

    而洛伊也頓時瞭解到自己命在旦夕，他拼命掙扎，但就像是在流沙裡爬梭似的，只能越來越往下沉淪──

    「爾等放肆！」傾刻間，心急又恐懼的洛伊終於完全爆發；他一頭金白色長髮如孔雀般開屏，那雙深得不見底的眼瞳也在剎那間由黑轉金。

    一波密實逼目的劇烈金光從半透明灰色巨人的掌心中擴散開來，金光的中心點甚至昇華成絕對的白。

    轉瞬間，半透明灰色巨人的嘴臉及手掌俱被金光轟散。

    然後一聲清亮的鳥鳴如雷貫耳的響起。

    「那是！」黃景岳、林鎮凡、崔佩琳、炎沖頓時都看傻了眼，其中又以炎沖顯得最為震驚；他不可置信的張大嘴巴，一個傳說中的上古神獸之名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散枝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