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二十六》

暮色終於闔上眼睛，天空只留下濃濃的黑色眼影。
但愛美的她是不慣單調的，片刻後便巧手灑上點綴的月亮與繁星。
入夜後，晚餐時刻讓人們沸騰了起來，熱鬧的店家紛紛張開雙手擁抱流動的客源，五光十色的燈光烘亮了密密麻麻的街。
這裡是逢甲夜市，無論是冬日或是夏夜，蓬勃的商圈與人潮總是在此喧騰不止，沿路騎樓下擺滿精巧奪目的飾品攤，大街小巷中聚滿香氣誘人的路邊攤，流行歌曲與叫賣聲串唱成振奮人心的輕快樂章，熱情感染著每一位走進夜市的遊客。

「老闆！雞排一份，要切不要辣！」
「好！」

維像個嘴饞的大孩子般站在攤子前等餐，手裡握著亮閃閃的零錢，一點也不介意旁邊身著熱褲的正妹斜眼打量，也沒理會後方那群穿著背心球褲的男學生們的吊詭目光；維當然曉得他們所注視的，便是這件與夏夜格格不入的黑色大衣，但是他仍舊泰若自然，拿了雞排結帳後便轉身繼續逛夜市，轉移到下一攤果汁店買西瓜汁解渴。

「還以為這傢伙要去哪裡勒……」雲水在一千英尺的高空中靜靜飄著，不耐地俯視著霓光衝天的逢甲夜市，「原來是跑來夜市吃東西噢。」

正如他所言，在離開案發軌道地段之後，維便馬不停蹄的趕到逢甲夜市來。
「你不知道我餓了多久，中午買好東西卻沒吃；現在好不容易來到台中附近，當然要狠狠的補一頓啊。」維滿臉笑意的說著，一邊吩咐雲水在上頭等他。
「我幹啥等你？是你拜託我帶你去找人的欸！」雲水變成一只沸騰的鍋爐表示他的憤怒，好像多待一秒都會要了他的命。
「幫人就要幫到底啊，你就在上頭做自己的事，看要跟自己猜拳還是把自己過肩摔都好，我很快就好了啦。」維解開雲水身上的紅繩，收到口袋裡。
「你不怕我溜走？」雲水恢復自由身，變成一張臉邪邪的笑。
「溜啊，我已經在你身體裡放了一張凍符，如果你溜了我就引咒發功，」維擺擺手，往逢甲夜市走去，「到時你就會變成一個特大號的冰雹，然後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結束飄泊的一生。」

因為這道威脅，雲水不得不屈服在維的食慾之下；但調皮反骨的他還是試著做出反擊，灑下一陣一陣大得莫名的驟雨，直到維抬頭瞪他他才嘟噥地停手。

「老闆！一份大腸包小腸，蒜頭多一點！」
「好！」

在解決雞排、西瓜汁、滷味、臭豆腐、章魚燒之後，維總算感到飽足，於是決定再帶上大腸包小腸當作點心，沉浸在美食天堂的他殊不知此刻地獄裡有多少人喊著他的名字、氣得人仰馬翻；在接過熱騰騰的大腸包小腸紙袋後，他便走離了逢甲夜市，來到附近一處較為偏僻小巷。

「嗚……我不想寫作業，我想跟孫悟空一樣搭筋斗雲去玩啦！」某間公寓裡，一名小男孩賴在地上跟媽媽哭鬧，旁邊電視裡播放著漫畫界歷久不衰的傳奇作品『七龍珠』，裡頭的主角孫悟空正駕雲遨遊。
「說什麼傻話！你看看天空中的雲，那是水氣聚合而成的，人類是不可能踩在上面的！」媽媽推著臉上的細框眼鏡，一手指著客廳落地窗外的暗夜天空。
然而就在他們母子望向外頭的同一時刻，一條紅繩倏地拔地飛天、切割了他們的視線，緊接著一名黑衣男子緩緩升上，直到踩上一朵柔軟的白雲才輕巧坐下。
「走吧。」黑衣男子咬了一口手上的大腸包小腸，雲朵便載著他迅速飄遠。
母子倆的臉俱貼在落地窗上，下巴幾乎跟身體分家；一個眼中寫滿震驚，一個眼中盛滿驚喜，此時電視剛好播到愛迪達運動品牌的廣告，「impossible is nothing.」……

在離開台中逢甲夜市後，雲水便毫不囉唆地載著維朝嘉南平原的方向而去。雖然他一點也不想載人，因為這樣會顯得自己像是交通工具；但為了能夠早日擺脫維這個煩人精，他決定暫且先放下自尊破個例。
「應該就在這一帶吧。」十分鐘後，他們已來到嘉義市的上空，雲水停下飛梭，與維一起俯瞰這張發亮的棋盤。
「這一帶那麼大。」維將手中大腸包小腸的紙袋揉成一團：「不知道是誰誇口說……在哪裡都看得一清二楚哦？」
「我操！」經維一激，雲水頓時生出一雙腳跳啊跳的、「我馬上去問！」下一秒鐘他便載著維在天空游移，不一會兒後便遇見了另一朵雲水。

「不好意思啊，打聽一下，你有沒有看到四天前那隻扛著高鐵列車的女妖怪跑哪去啦？」
「嘎？你外地來的啊？」
「是啊，還不就因為背上這小子要查。」
那隻雲水打量著維：「小子，我看你還是別惹那隻女殭屍好噢。」
「女殭屍？為什麼？」維疑惑的問。
「是啊，那隻女殭屍道行滿高的，不只高鐵列車，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建築都給她大喇喇的搬走了吶。」
維歪了頭，微笑：「感覺似乎很有趣。沒關係，請你告訴我她去哪吧。」

眼見維如此堅持，本來不喜過問世事的雲水也不再囉唆，領著他們便往嘉義市西區而去，直至靠近民雄鄉附近才停了下來。
「就是這兒囉。」那隻雲水變成手指，指向底下的清冷廣大廢棄工地。

黑夜抹去了白天的喧囂，讓這片住戶稀少的土地更為安靜。
崎嶇的巷弄走到這裡紛紛匯集成寬闊的大馬路，圍繞著工地的鐵皮薄牆躺在地表上，上頭早已沒有工地附近會有的大砂石車，只有幾枝光源黯淡的路燈佇立點綴，看起來就像是會被靈異節目相中出外景的地點。
而工地圍牆內，是三兩棟舊校舍座落，構築在外牆的鷹架已拆了大半，一堆殘破的課桌椅被堆放在一角無人過問。

「不知道為什麼，人類改建到一半就停手了。」雲水道。
「嗯。」維點點頭，因為現階段對他而言那並不是重點。
「她就在那棟舊校舍的三樓，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法術，硬是將那些龐大無比的東西給塞得無影無蹤。」雲水再指，「那我走啦，我可不想離那女殭屍太近。」那朵雲水說罷，便掉頭飄遠而去，走得相當乾脆。

望著遠去的雲水，維收回視線低頭一笑：「辛苦你了，可以放我下去了。」
「哼。」他腳下的雲水語氣不悅，「真想把你丟下去。」

雖然他這麼說，卻還是乖乖化成一座溜滑梯，讓維迅速抵達舊校舍附近的地面，「好啦，我什麼忙都幫盡啦。請把那該死的符給拿出來！」
「哦，關於那個啊，」維仰頭笑了笑：「其實是我騙你的啦。」
「啥？」雲水愣住。
「我哪那麼霸道啊，不幫忙就殺了人家。」維悠閒的聳聳肩。
「你、你！」雲水這才發現自己白緊張一場、「你這混蛋！」
「別這麼說嘛，我還是很感謝你的幫忙啊。」維認真說著。
但雲水一氣之下也聽不進去了，忽地爆哭出聲，然後大哭飛走。
那一晚，嘉義市下了一陣氣象預報都難以理解的大雨……

在先後送走兩朵雲水之後，維便往那棟舊校舍走入。
跨過倒塌的鐵架，踏上佈滿灰塵的樓梯，維拾階而上，來到校舍三樓的走廊；每間空教室看起來都殘破不堪，不過課桌椅倒是勉強擺在原地，像是還等待著學生來使用它們，亦像是強留住某種青春的過往，卻終究褪色的模樣。

清冷的月光灑入，維沿著走廊朝盡頭走。
在一般人的眼中看來，這棟舊校舍雖然氣氛恐怖了些，但待久了也沒發現什麼動靜；不過在看得見的人眼中，這一切可又不同了。

吊在天花板上輕輕搖晃的男孩。
蹲在教室角落拿美工刀割腕的女學生。
不斷從頂樓躍下、驚鴻一瞥而過的自殺身影。

這些因自殺而暫時無法離去的鬼魂們幾乎是無所不在，他們安安靜靜地重複著當初那套渴求死的儀式，對於維的經過並沒有任何反應，維對於他們的存在也是見怪不怪；不過他還是盡量放輕腳步、隱斂氣息，畢竟驚擾到這些怨氣凝重的亡魂只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片刻後，維終於來到走廊盡頭的教室前。
這間空教室與之前沒有什麼不同，一樣有凌亂的課桌椅，積滿灰塵的粉筆溝，以及玻璃破碎的窗戶；但唯一突兀的是，這間教室並沒有任何曾經自殺的怨靈駐留，卻有股淡淡的妖氣……

「看來真的是這裡沒有錯。」維稍稍提起戒備，俐落的跨過教室後門門檻，走到了寂靜室內的中央，繞了一圈後又從前門走了出去。
「？」在走出前門的前一秒，維還納悶著怎麼毫無所獲；但走出前門的瞬間，維卻感應到一絲詭陣的氣息，他豁然回頭，噙著一抹微笑。
緊接著，他又迴身從前門走入，「沒有按設定的入口走入，就無法開啟暗門是吧？」一雙夾腳拖鞋踩得啪啪作響，「但這麼簡單的設定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還是這女殭屍真對自己這麼有自信？」維一邊喃喃推測著，一邊走向教室後門。

說也奇怪，原本從後門走入時，那門板早已破爛不堪、被靠在一旁牆壁上；但如今維的眼前，卻出現了一扇嶄新的木門，開門方向更是由內而外推，與原本的設置完全相反……

維仍舊是那副見怪不怪的模樣，緩緩將手握上門把。
「會通到哪個秘密基地去呢？」他在心底猜測著，轉動手腕。
喀洽。
門鎖應聲轉開，維輕輕往前推送。

然後，一片無盡的黑暗映入了維的眼瞳。
他停頓片刻，出乎意料的露出有些錯愕的神情。

「怎麼會？鏡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