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二十七》

到底過多久啦？三天、兩個禮拜、還是數十個小時？
不行，在這片黑暗裡面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
那女人不曉得做了什麼，讓我全身動彈不得，也無法發出半點聲響。
會是某種麻藥嗎？她是什麼時候餵食的？還是混在空氣裡？
不知道，實在是操他媽的完全無從得知！
糟糕，不曉得徐偉現在怎麼樣了？
那旅行社跟那村子鐵定有問題！希望他能沒事才好。
不過話說回來，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了……
……
靠，我該不會死掉了吧。
死後的世界是這樣折磨人嗎？連眼球都無法轉動，只能直視無盡的黑；雖然一開始還有聽見乒乒乓乓的巨大聲響，但沒多久後便完全靜默了。
跟我一起被丟下來的其他乘客是否也跟我一樣狀態呢？雖然看不到，但我想他們應該也在我旁邊吧？

……幸好我不是一個人在這裡……

只是這種狀態還要持續多久？我的人生就這樣結束了嗎？
但我還有我該做的事，以及想做的事啊！
媽的，連哭都沒辦法哭。
救命。
拜託誰來救命。
……如果我還有命的話。

§

一雙海灘夾腳拖鞋有些遲疑的踩著階梯而下，這雙腳的主人對於這座建立在鏡方裡的樓梯已經不感到驚訝了，因為他看見樓梯的盡頭處，矗立著一棟城堡。
不，更精確的來說，那應該是一個複合式建築的……社區？

鋼筋水泥建造的大廈與美國式的大木屋比鄰而立，一艘巨大的輪船橫躺在前，甲板上放置一座中國風格的涼亭，輪船旁邊斜臥一棟透天厝，頂樓天台上佈置成一座巨大魚缸，而維所追尋的高鐵列車則是被拆解開來，粗魯地穿透每座建築物，構成彼此來去的通道；除此之外，這堆建築物後頭還隱隱看得見飛機機翼直列，彷彿孔雀開屏般點綴整幅畫面，不過設計這一切的作者似乎還不滿足，甚至在最外圍插了一圈交通號誌牌作為壁壘……

「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在鏡方裡？」維走到這怪異的圍牆邊後忍不住停下腳步、喃喃自語；對於鏡方這個異質空間他早已相當熟悉，這裡本該只會有一片無限大的黑暗。但他這種觀念卻在開門而入的瞬間被完全打破，當他沿著門後的樓梯走下，望見眼前這座融合了各種建築媒材的城堡，頓時間幾乎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走錯地方。

這時，一道淺紅色的身影輕輕晃過輪船的操縱室，維定睛一看，發現一名身著淺紅色碎花襯衫、煙管式牛仔褲的清麗女子正同時望著自己。
反應靈活的維立即曉得她極有可能是雲水口中那名女殭屍，於是預備開口打聲招呼說明來意，卻沒想到被這女子給搶了白。

「入侵者？」她用食指與中指輕扶臉上的黑框眼鏡，動作有些呆愣；關於她的聲線，維直覺地聯想到剛出爐的白嫩麻糬。
「呃……可以這麼說。」維笑了笑，自己的確是不請自來。
但他還沒來得及補充說明，那名女子便從輪船甲板上跳了下來，一頭瀑直黑髮被風勢抽長成一抹飛白。
甫落地，她便如道清風般吹捲而來，速度之快，快到超乎維的想像。

「等、」維錯愕地直覺後退一步，頓時感到鼻頭一涼，這才意識過來自己的頭僅差幾吋就被砍翻──就被這女子以一氣呵成的衝刺、與其順手拔起的交通號誌一擊砍翻！
「唉呀，沒中？」女子輕鬆站著，兩公尺長的交通號誌牌在她手上像支輕巧的竹竿，鐵棍頂端焊的是一面正三角形的鐵片，紅色邊框中凝固著一個驚嘆號；維認得那個交通號誌，意思是代表：危險。

「我只是想請問一件事情──」趁著一擊未中的空檔，維連忙出聲談和；但對方似乎沒有聽進去，又是拔地而起揮擊而來，於是維順從戰鬥本能地抽出紅繩與黃符準備應戰，甩繩成鞭擊向女子的臉龐，迫使她的攻擊改變方向。
接著，維急急往後退開保持距離，黃符一捏口訣一喊：「伏法‧網！」
剎那間一張結界網從黃符中綻開，直直朝女子罩去。

然而女子只是有些笨拙的輕扶了一下眼鏡，單手持鐵製號誌將結界網劈成兩半！
「！」維瞪大雙眼。
「壞掉了。」女子望著手中變形的鐵棍，然後有些不悅地瞪著維：「你用符，你也是想來收伏我的道士嗎？」
「不是！」維趕緊搖手。
「騙人！」女子將變形鐵棍朝維一砸，維狼狽閃開，後方水泥砌成的樓梯頓時爆裂，「妳聽我解釋！」維匆忙大呼，不過女子已在瞬間飄退至交通號誌所圍成的柵欄旁邊，同時拿下臉上的黑框眼鏡，眼神銳利。

緊接著，她舉起纖細的手臂彈了一聲響指，左後方那根注意左側落石的號誌板面倏地發出光芒，下一片刻、大小不一的岩石如彈丸般噴射出來，差點就把維給砸成肉醬。
「哼，滿會躲的嘛。」女子響指再彈，右側的當心強風標誌亦強光閃閃，然後猛烈的颶風即吹襲而來，差點就將維給吹上了天。
「可惡！」維瞇著眼、凌亂的髮絲拍打著額角，瞭解到如果不用強硬手段爭取到可以清楚說完一句話的時間，那自己勢必會被這強得可怕的女妖怪給整死。
於是他馬步一蹲，紅繩疾甩而出，劈開強烈的風勢直捲交通號誌的根底，然後他使勁一抽、噴著強風的號誌頓時像失控的漣澎頭般在空中飛舞，那不斷釋出的能量也促使女子忍不住輕閉了眼。

而就在那一剎那中的那一剎那，維騰出另一隻手抽出黃符，瞄準女子後猛烈擊發：「滅法‧追！」轉眼間黃符化成火鳥展翅，乘著風勢向女子襲去。
同一時間，維也抽回紅繩重新甩出，在女子分神拍滅火鳥的同一時刻勾住了女子的右手，「請妳聽我說！我並不是道士！」
「啊？」女子意圖抽手，卻發現紅繩如鋼鐵般緊纏。
「我也不是要來收伏妳的！」維感到鉅力在與自己拉扯，差點穩不住腳。
「那你也是入侵者。」女子橫眼一瞪，又高舉手臂連連彈下響指，數根交通號誌紛紛發出了光芒，傾刻間一連串亂七八糟的攻擊撲天蓋地而來，維拼命閃躲，卻還是不小心中了幾招。

「快放開我啦。」女子依舊企圖甩開紅繩，但紅繩卻束縛更牢。
「妳、妳……」維整個人顯得灰頭土臉，「妳聽我說一句話我就鬆開！」
頓時，女子高舉在半空中的纖指停下了動作。

「……好，你說。」女子直直望著維。
此時維仍不住喘氣，片刻後才稍稍緩下。
「我要說的是……」維吞了口口水，「我走錯地方了。」

一片靜默。

『糟糕……這理由果然太爛了……』維在心底暗叫不妙，緊張得背上直冒冷汗。
──但他沒想到的是，女子居然還真的相信了！
「喔，早說嘛。」女子重新拿出黑框眼鏡戴上，「鬆繩，出門後左轉，不送啦。」
「……」維很想壓抑住心中的驚訝，卻控制不住兩條眉毛撐得老高。
他緩緩收回繩子，同時還不可思議的打量著這名女子。
確實是殭屍沒錯，難道雖然法力高強，腦子卻腐爛壞掉了嗎？維歪頭猜測。

「還看什麼看。」這時女子單純的發出問句，其中沒有一絲不耐或不悅，純澈的好像在跟偶遇路人說話似的，完全忘記適才才打過一場。
「噢……沒事。」維勉強笑了笑，「對了，這裡是妳家啊？」
幸好現在彼此敵對關係重新歸零，維決定打蛇隨棍上，開始攀談套話。
「對啊，很漂亮吧。」女子笑笑，拿出髮圈將瀑直黑髮綁成俏皮的馬尾。
「這些……都是哪來的？」維指著建築物。
「撿來的啊。」女子想都沒想的回答著。
真是理直氣壯的撿啊……維忍住跌倒的衝動。

「不過看到這高鐵列車，我就覺得好眼熟啊。」維試著表現出驚訝的模樣，「因為我有一個朋友最近去搭高鐵，那班高鐵卻失蹤了……」
「……」女子瞇起眼睛打量著維。
「怎麼了？」維盡量表現自然的困惑。
「你果然別有企圖對不對？」她問。
「啊？」維裝傻。

「你聞起來像人類，但我沒見過這麼耐打的人類。」女子話鋒一轉，「你是什麼？」
「我是三界辦事員，維。」維自我介紹：「維不是我的姓也不是我的名，我就叫做維。」
「三界辦事員啊？」頓時間，女子對這詞起了反應。
「？」維疑惑的望著她。
但女子只是轉了轉那晶瑩的黑眼珠，然後露出一抹洋洋得意的微笑。
「你別想騙我啊，你想救你朋友，他的確在我這裡。」女子用食指與中指笨拙地扶著鏡框，嘿嘿說道：「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把你的朋友還給你。」

「啊？」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什麼條件？」
女子轉身蹦蹦跳跳地朝她的『城堡』走去：「跟我來就知道啦。」
於是維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也打不過她，這樣也勉強算是有所進展，於是同時邁開腳步跟上。
但幾十秒鐘後，走在前面的女子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緩慢移動的維。

「你幹麻不走快點？」她問。
聽見女子的問話，維露出苦笑。

「因為我剛剛被限速30的號誌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