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六》

翌日，維與枝影若直接相約在老舊大樓見面。

當他們倆同時出現在樓下之時，頂樓的岩開也察覺他們的來到。

傾刻間、一道大水從天而降，然後在幾乎撞上他們之際險險急停。

「我還以為你打算賴皮呢人類──」岩開興奮地朝維說著，但當他看到維手上拿的大傢伙時，隨即露出與枝影若一樣的困惑神情……

「你拿這什麼東西啊？」枝影若與岩開異口同聲的問。

原來維不曉得從哪裡找來兩個鐵環及鐵桿子，暫時撇開長約一點五公尺的鐵桿子不說，光是那直徑約莫兩公尺的特大號鐵環就叫人看傻了眼，如果不知情的人見著了，說不定還會以為這是維的雜耍道具。

「事實上，這是要幫助岩開抵達基隆河的器材。」這時維緩緩宣布謎底，可是枝影若跟岩開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你們現在一定很疑惑，不過我們還是先上去再說吧。」維展露淡淡微笑，「而且，這東西還沒組裝完畢呢。」

於是他們半信半疑的一起上了樓，岩開跟枝影若還不時在途中對那鐵環東摸摸西碰碰，好奇心簡直如出一徹。

當他們抵達頂樓後，維從口袋抽出兩張黃符，似乎是要準備開始作業。

「借問一下，你要幹麻呀？」這時枝影若終於忍不住發問了，「你要我幫忙，是要幫什麼忙？」

維只是笑笑：「昨天找這道具找太久了，所以還來不及裝就帶來了。」他拿起其中一個鐵環跟鐵桿子比對位置，「至於我要妳幫的忙……等我裝完你就知道了。」

「嘖，你真是超愛賣關子。」枝影若笨拙地推了推黑框眼鏡。

當維比對完鐵環跟鐵桿子的位置後，剛才抽出的黃符便要派上用場。

「滅法‧燃！」下一剎那，他指間的黃符便化成一團熾熱的光火，映亮整座老舊天台。

接著維將那團光火按上鐵桿前端及鐵環外圍的一點，在高溫的焊接之下，那鐵環與鐵桿便結合成一支特大號的撈金魚道具。

「好了。」維熄去指間的光火，滿意地扛著這支成品，然後轉頭向岩開問道：「不好意思，方便借你的水來冷卻它嗎？」

「好啊。」岩開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愣愣地點頭。

於是維將燒紅的鐵桿放入水中，登時冒出一股濃密的白煙；而在這冷卻的過程中維也沒有閒下，隨即又轉身點燃黃符、將另一套鐵環鐵桿如法炮製。

最後，兩支成品終於焊接完成，並且冷卻完畢。

「嗯，白鐵果然夠堅韌。」維試著揮舞，露出滿意的笑容。

「完成囉？我們要去撈金魚嗎？」這時枝影若呆呆問著。

「你確定這東西可以讓我去基隆河？要怎麼做啊？」岩開也同時發問，他坐在河面的浮萍上頭滿臉懷疑。

「別急，還有最後一個步驟。」維一點也沒有因為他們急促頻繁的詢問而顯得不耐煩，仍舊維持一貫的不急不徐。

他從黑色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卷黃符，若不細看，可能還會以為只是顏色花紋特殊的衛生紙。

「這是以前寫好備用的『伏法‧彈』，沒想到會一口氣就全派上用場。」維一邊解說一邊將長符抽拉，然後井條有序地纏繞在鐵環上，同時他也轉頭望向岩開：「我想跟你確認一下，你應該也能內化元神成珠吧？」

岩開想了想：「可以啊，不過那樣我就不能自由移動了。」

「嗯，我曉得。不過這樣子就可以了。」維笑了笑。

轉眼間，在維的巧手編織之下，兩支由長符當網線的『大拍子』總算完成。

於是他清了清喉嚨，正式向岩開及枝影若說明接下來的行動：「其實我想了很多方法，包括用管子引水或是找大缸子來裝扛，但這些方法都可能影響民生，更有可能我們自己都無法負荷，所以在安全又輕鬆的原則之下，我決定用『互相傳球』的方式來執行。」

「互相傳球？那是什麼鬼？」岩開對這些完全不懂。

「這意思就是……要請你內化元神變成球狀，然後由我跟枝影若執拍，交互彈打，將你送至基隆河中。」維簡單陳述，並向枝影若眨眨眼，「而這點子的靈感來源，就是妳抽到的羽毛球拍組。」

「噢──這就是你要我幫你的忙？」頓時間枝影若恍然大悟。

「是的。」維微笑，遞出其中一根『球拍』，「為了抽獎。」

「嗯。」枝影若慎重又欣喜地接過，「為了抽獎！」

「等等！我有一個問題！」岩開忽然緊張的舉手發問：「萬一你們失手沒接好我怎麼辦？」

頓時間維與枝影若面面相覷。

「呃……我想這種情況不太可能發生，因為我們運動神經都還不錯。」維解釋著，「我想這是沒問題的，畢竟只是打打羽毛球而已……」

「我不知道羽毛球是什麼東西啦！」岩開完全聽不進去，他站在河面上神色緊張無比，「一旦你們漏接的話，以元神珠狀態摔落的我可是會死的哦！」

「嗯，這我當然曉得，不過──」維趕緊安撫。

「啊？原來你這麼膽小噢。」這時枝影若忽然出言搶白。

「什麼？」岩開瞪向枝影若，維也頓住，以為他們又要吵架。

「我說你膽小啦。」然而枝影若只是涼涼挖苦著，「說要離開這裡的是你，結果現在有辦法了，又在那邊縮。」她聳聳肩，「唉，小鬼果然是小鬼。」

「妳妳妳妳妳這女人！」頓時間，岩開氣得滿臉漲紅，突然毫無預警地捲襲到維的面前，「哪個方向？」

「啊？」

「我問你、我要往哪個方向去！」

「哦，東方……」

「好！」岩開又激起波瀾，衝到枝影若面前：「妳最好接穩點，不然我一定把妳淹死！」

「可是我早就死過一次啦。」枝影若輕鬆地吐吐舌頭。

「哼！」岩開撇過頭不再理她，開始凝神蓄勁。

「哦？」

這時維發現岩開已經決定放下心防乖乖合作，居然是枝影若的功勞，原來她還滿聰明的嘛，懂得使用激將法……

不過當他看向枝影若，赫然發現，她嘴裡似乎念念有詞，於是維好奇地側耳一聽。

「為 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 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為了抽獎……」她雙 手緊握球拍，雙眼放光，全身充滿了力勁。

維差點從頂樓摔下去！

「糟糕，得提醒她記得控制力道才行……」他露出苦笑，朝她走去。

但就在這一瞬間，整座天台的河水急促收束，轟隆隆的聲線好不驚人，不只地面震動，就連老舊的塑膠棚跟風扇都因此東倒西歪──倏地，一顆碩大無比的晶藍色水球凝煉成型，岩開的身形置於其中，青蛙小魚在他週邊悠游，「來吧！」他霹靂大吼，如雷貫耳！

「好！」下一剎那、枝影若舉拍衝出，「等──等等！」維還來不及反應，枝影若的拍子已經猛烈揮出，登時間與水球接面的長符綻出金光、符網發揮效能，整顆巨大水球就這樣轟飛出去！

「啊啊啊啊！」維看得下巴都快掉下來、「妳太大力了啦！」下一秒他單手執拍、空手抽出紅繩並跳下天台，只見他長索一甩便緊緊勾住隔壁棟大樓的陽台欄杆，然後挾著慣性力量高速擺盪，總算勉強讓巨大水球避去開跑便落地的命運。

「枝影若、盡量把球打高啦！」維回頭扯著喉嚨疾喊提醒，一道淺紅色的俐落身影劃過天際；下一秒維歇都不歇，趕緊再往更遠的遠方跑去。

「知道啦！」這一刻枝影若如風般追上水球，站在圍牆上仔細瞄準，再度朝這顆從天而降的巨大水球用力揮擊。

剎那間、巨大水球彈飛騰空，然後沿著東區最熱鬧的街頭橫射而去──

「知道個頭！妳根本只想著一口氣打到基隆河嘛！」維驚惶大呼，多虧手中紅繩擺盪替他爭取了不少時間，但眼看巨大水球就要狠狠砸落在SOGO太平洋百貨的門口，於是維也顧不得低調了，猶若蜻蜓點水般踏上川流的車頂，然後抓緊時機猛烈揮拍，這才讓他千鈞一髮地挽回劣勢。

而他跟巨大水球其實早就引起逛街路人的注意，但維根本無暇理會這些騷動，只見他急甩紅繩攀上一根電線桿，順勢跳到旁邊公寓的樓頂天台，雙眼緊緊盯著水球動向以及枝影若的下一擊。

「來得好！」這時枝影若看見維救起的巨大水球劃過眼前，頓時見獵心喜，彷彿在這一瞬間愛上這個『遊戲』；下一眨眼，她俯低身子快速衝刺，完全忘記維所交代的一切，只想著──「飛呀！」

剎那間，金光猛綻。

巨大水球竟成斜斜曲線拋射，這可苦了在下面追球追得半死的維，「枝──影──若──」維居然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妳很沒球品欸！」

下一瞬間，他緊急煞車停在一棟大樓的空中花園上，旁邊泳池的客人全都因他的突然出現而嚇了一跳。

「給我、上去！」維完全不理會他們，僅僅專注地猛然一喝，將三公尺長的大拍用力上揮，衝擊力道讓他硬生生把水泥地崩踩出兩個腳印！

「哈哈哈！欸這個超好玩的欸！」這時動作快速的枝影若早就在上面等待了，而且看她的表情，似乎真的開始樂衷於此；只見她橫拍一掃、金光一綻，碩大水球又毫無間斷地朝東北方飛去。

「以後絕對不跟妳打球！」維忿忿大吼，邁開腳步追來；此時他估了估路程，倒是多虧枝影若的怪力，居然只剩下一半不到的距離，「快要到了，好好打啦！」他一邊疾呼一邊揮拍。

「是噢……真可惜，我還想多玩一下的說。」枝影若嘴上輕鬆，但腳步可沒怠慢，轉眼間已經穩穩守住巨大水球落下的方向並再次揮擊。

但沒想到她手中的長拍竟因用力過猛而扭曲變形，導致水球沒朝她預定的地方彈飛，甚至還一路從高空中急急衝降，沿途撞爆許多招牌與電線──

「完蛋了！」這讓才正要上攀的維見狀大驚，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跟著往下跳，「拜託拜託一定要趕上啊！」

他伸長著手、總算在急速墜下的過程中與巨大水球並肩，「上去！」剎那間他扭腰揮拍、金光猛綻，總算讓巨大水球重新彈回高空去；但維也因此狠狠摔落地面，將一台停在路邊的倒楣汽車撞出一個窟窿人形。

「維！怎麼辦？我拍子壞掉了啦！」

即使刻不容緩，枝影若還是大聲向維求助，這一瞬間維幾乎是硬著一口氣彈跳起身，瞄準枝影若後猛力將拍子丟了過去，「用我的！」

轉瞬間，飛旋的巨大拍子刮上天空，然後被枝影若一把接住；此時水球也已飛至弧線的最頂端，並且開始急速下降；於是枝影若連忙蓄力一躍緊逼向前，揮拍將其打上更高的天空。

下一片刻，藉由紅繩急縮的維也已回到了大樓天台，並且站在巨大水球即將落下的位置，「快把拍子給我！」

「好！」

這一瞬間飛旋的拍子又再度回到維的手上，他幾乎用盡吃奶的力量，才將巨大水球向基隆河大大推進。

「換我換我！拍子拿來！」這時枝影若終於找到所謂合作的默契，在她接到維急丟而來的鐵拍後便旋腰打出；而這一打，也意外將這趟驚險的傳球之旅打向終點──

「看見河了！」

這一霎那、開闊的河濱公園頓時映入他們眼簾，維居然有股落淚的衝動，但他還來不及唏噓，便先被眼前的危機給緊緊困住。

「沒有！」他左看、「沒有！」他右看、「都沒有！」

原來剛才在都市中因為大樓林立，有紅繩輔助的他即可順利來去；然而現在河濱公園空曠無比，他根本找不到施力點，而沒有施力點的結果，便極有可能眼睜睜看著巨大水球轟然墜地──

「你搞什麼？快追上去啊！」枝影若朝他大喊，下一秒已來到他的身旁。

「我、我！」維一時間無法解釋，但在這一刻他也急中生智，想到枝影若特有的怪力：「對了！妳把我丟過去！」

在這每秒每秒都極為寶貴的情況下，枝影若想也不想的聽了維的指令，只見她熟練地扣住維的領口，然後使出狂暴過肩摔，登時維就像斷線的風箏般朝水球急速逼近──

「回……去……吧……！」強風中、維睜開雙眼緊握大拍，終於搶在巨大水球落地的瞬間奮力拍擊，將其轟上天空，然後以優美的拋物線摔入河裡！

剎那間巨大水球激起磅礡的大浪，維也同時撞倒一座籃球架並狼狽摔下，大拍脫手，上頭的長符全都破爛不已。

「成功了！」枝影若興奮大喊：「抽獎我來啦！」

「哇哦！」同時間大浪頂端也浮現一名清秀孩童的身影，並且滿臉驚訝，「太好啦！你們真的辦到啦！」

「哈哈……」痛得半死的維只能坐在地上乾笑，忽地，一顆羽毛球咚咚落在他的身旁，原來一對父子愣得忘記撿回，他們本是趁著天氣不錯來河濱公園運動，完全沒想到會見識這樣的奇景；下一秒維搖了搖頭，一邊苦笑一邊幽幽撿起：「打球這種事，果然還是要找對伴啊……」

不過他們總算是順利將岩開給送到基隆河中了，如此一來維的任務也告一個段落，不用再為莫名的大水煩心。

「人類，多謝你。」這時岩開站在大浪尖頭處開心微笑，他轉頭望向枝影若，表情顯得有些不甘願，「還有妳，也謝了。」

「不用客氣啦哈哈哈哈。」枝影若完全沒有在意岩開的彆扭，畢竟現在她滿腦子都是抽獎這件事情。

「接下來你就自己走吧，不送了。」維一跛一跛走到河畔與枝影若並肩，向岩開道別：「幫我向藍鳶大神問好。」

「呵呵，沒問題。」

「再見了！」下一刻，岩開潛入河心中，不一會兒便消失了身影，隨著基隆河的流動直奔大海，遠走至茫茫的水天交際。

而維與枝影若則是站在岸邊沉默觀看，空氣中除了水聲與風聲之外便是一片安靜。

這時，枝影若忽地想到了什麼。

「維，我問你噢。」

「嗯？」

「岩開說他變成元神珠後一旦落地就會摔死，對吧？」

「對啊。」

「那我們就讓他摔死就好啦，何必搞得這麼辛苦？」

「呃。」

「你說說看啊你說說看啊。」枝影若疑惑得很天真也很認真。

「不行，答應好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維雙手叉著口袋，沿著來時的路一跛一跛走回去，他回頭，有著淡淡鬍渣的嘴角勾起微笑：「畢竟我是一名三界辦事員啊。」

「嘿嘿──說得也是。」枝影若露出大大甜笑，也踩著輕快的腳步跟上。

「那，你還記得答應我的事情吧？」

「啊？我知道我知道……抽獎獎卷對吧？」

「哈哈沒錯！」

「妳還真是念念不忘啊。」

「當然，這次我可是要……」

他們就這樣一邊隨口閒談，一邊慢慢離開，走前也沒忘記將破爛的特大號球拍給一併帶離。沒多久後他們便消失在路的盡頭，彷彿這一切都只是一齣特效十足的電影。

這時，沿岸樹叢頂端忽地浮現一抹黑影，他目光銳利的望著維與枝影若，嘴角勾起不懷好意的笑，接著又靜靜消失。

空曠的河濱公園上，只剩剛才那一對打羽毛球的父子呆呆佇立。

「爸爸……」

「啊？」

「我們有入鏡嗎？」

「大、大概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