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十》

時間約莫倒退六小時，場景切換。

在距離台灣數十萬里的某座小島上，一位看似落幕的任務主角居然又再度甦醒。

「咦？我怎麼在這裡？」

身著淺藍色花紋繁麗雕繡的寬鬆衣裳的小男孩，此時正躺在輕漾的水中，半瞇著眼仰望萬里無垠的藍天。

他緩緩坐起，發現自己坐在一片沉靜的大湖裡，被崎嶇的岩石包圍；當他再往外看去，便能望見瑰麗的海洋。

「這裡是？」小男孩一愣，心念一動便讓清水托起自己的身軀，然後如履平地般在平靜的湖面上行走，這對他而言就像活動手指般自然，因為他正是這水的主人──河神剪孱‧岩開。

不過即使貴為河神，他還是難掩神情上那份震驚、錯愕。

因為臨著石岩，他發現自己位於一座極高的山壁上，離最近的海岸沿線尚有數千里的距離，年幼的他即使竭盡全力也無法衝至；接著他再回頭凝視腳下這片大湖，裡頭雖然也有魚苗小蝦等水棲動植物，但已與先前的子民完全不同，明顯是自己降生在此後再衍生而出的。

「為什麼？為什麼我又跑到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岩開那兩道短眉驚訝挑起，同時湖水也起了波濤，「我、我應該散盡元神，然後完全回到母親的懷抱裡啦？」

在與維及枝影若揮別後，他便潛入河心，順著大流高速往海洋奔去，他猶記在融入湛藍海水的那一剎那，自己將元神狀態解散、一卸重任的愉悅。

但當下的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保有這個主體意識再度重生，並且又降生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而且更糟糕的是，在這裡他無法流動，如果再這樣子下去只會有兩種下場：一、變成死水而滅殆。二、因日曬而乾涸，結局還是死……

「難、難道出了什麼差錯？」想到此，岩開慌張了起來，「糟糕，這裡比先前那棟大樓還要偏僻……」他稍微感應了一下，五官頓時皺成一團，「天啊！方圓百里內根本沒有人煙，根本不可能找到幫手，那我不就穩死啦！」

一池湖水就這樣隨著岩開的情緒劇烈翻攪，卻始終無法越過包圍的岩壁，只能在這低漥中來回亂竄。

而在掙扎過一陣子後，岩開終於稍稍拾回冷靜。

不過與其說是冷靜，不如說是跌入低潮的絕望，最後他乾脆什麼也不做的躺在湖中央，沉默無言地望著天空中的流雲……

「不要……我想回到母親那裡去，我不要這樣子死掉啦……」岩開的童稚嗓音開始咽嗚，眼看就要難過地大哭起來。

然而就在這一刻，一句問句忽然響起：「小鬼，你在叫什麼啊？」

岩開因此硬生生停住了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

頓時間，一股龐大溫暖降落在湖邊的岩壁旁側，一把開朗的嗓音傳來招呼；岩開翻身抬頭一望，一名比高山還要巨大的男子映入眼簾，他精赤上身、腰間裹著鮮紅華麗布綢，臉上掛著熱烈的笑意，一頭拔張的短髮幾乎要刺到天上的流雲。

「你、你是誰？」岩開驚訝仰望，窘迫於自己的哀怨洋相被人看見。

「哈哈！你這小子真沒禮貌，」男子音若宏鐘，微微低頭俯視著岩開，「你是剪孱吧，叫什麼名字啊？」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頓時間岩開警戒地退後兩步，表情緊張；因為他感應到眼前這名男子不只是身型巨大，更擁有強大的力量，跟自己相比完全是不同的層次。

「你這小鬼還真倔強哦？」剎那間男子的眉頭皺了起來，凝重的憤怒吞噬了空氣，不過轉瞬間那股壓迫感又消散而去，「哈哈算啦！難得遇到還醒著的神，就不跟你計較啦！」他說罷又爽朗地叉腰大笑。

岩開見識到他的情緒驟轉，一時傻愣。

「聽仔細啦小鬼，我是你舅舅。」這時男子突然急遽縮小了身型，直至與一般成年男子相同大小後才停止變化；接著他翩然飛落，大喇喇地坐在一塊岩石上翹著二郎腿。

「舅舅？」岩開猛然瞪大了眼睛。

「對啊，我是夏之神日昊，你媽藍鳶是我姊姊，所以我就是你舅舅啦。」男子理所當然的說著。

「夏之神？日昊？你是日昊？」岩開不禁高呼了起來。

「對啦，要講幾遍。」日昊又皺起眉頭，感覺就要抓狂，可是眨眼間又恢復那股毫無威脅性的爽直：「等等，你該不會對我們這個家族一知半解吧？」

「呃……嗯。」岩開尷尬地點點頭，小聲的說：「還在媽媽懷裡的時候有聽過一些，但不是那麼清楚……」

「那你該不會也不知道我們家族都在做什麼吧？」日昊愣了愣。

岩開又點點頭。

「搞什麼啊！」日昊不可置信地大呼一口氣，「真是的，早就叫姊胎教要做好了嘛。」

「那個，我、我叫做岩開。」這時岩開趕緊自我介紹，「其實我除了對家族不大了解外，也不清楚自己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想說這座荒島上怎麼會突然多了家人的氣息！」日昊拍著自己的額頭。

「荒島？這座島上沒有人類或神明妖怪嗎？」岩開聞言一呆。

「沒有啊，這座島只有一些原始的動植物而已，因為這座島才剛生成沒多久呢。」日昊換了個坐姿，「看來你是被困在這裡了吧？算你運氣好！如果不是我調節氣流時經過這裡，你大概會再困上幾千年吧。」

「調節氣流？」岩開歪了頭。

「啊對齁，你對我們家族成員在幹麻都不甚了解。」日昊嘻嘻一笑，「好吧，那我就來簡單告訴你我們四胞胎在幹麻好了！」

「四胞胎？」岩開想想，「是春夏秋冬吧？」

「哈哈沒錯！幸好你還 知道這個。」日昊仰頭大笑，似乎因為巧遇岩開，話閘子也就此打了開來，「剛剛我已經跟你自我介紹過了，我叫做日昊，是夏之神；另外春之神叫做騰花，是個漂 亮溫柔的女孩子；秋之神叫做洛宣，你別學他，他是一個花花公子；最後冬之神叫做楔離，也就是跟我合作的夥伴，是個冷冰冰又難相處的臭女人。」

「合作？」頓時間岩開疑惑地發問：「可是在我的記憶中，你們不是每個時節只有一識會醒著，其他三識則眠嗎？」

「那個是誤傳啦！拜託，地球軸心傾斜，又分為北半球跟南半球耶！」日昊搖搖頭，「基本上我跟楔離是一組，以太陽神元青的方位為基準，我在北半球的時候她就在南半球，我在南半球的時候她就在北半球；騰花跟洛宣一組，他們也是保持這樣子的默契。」

「所以同時會有兩個神識醒著？」岩開。

「對啊！不過即使醒著也幾乎碰不上面就是了，因為我們要在自己的崗位上調節氣流。」日昊掏著耳朵。

「咦？」這下子岩開的興趣也全來了，「我好像有點了解了，不過剛剛你就說調節氣流，那到底是什麼啊？你們不就是氣候本身了嗎？」

日昊瞪大眼睛，「怎麼可能啊！我們哪有那麼偉大！」

「啊？那不然是怎樣？」岩開傻傻的問。

「唉，姊的胎教實在是 太失敗了……聽好啦，地球上會有氣候變化，那是因為我們腳下所踩的──你爺爺鑾仲的遺軀──地球，會繞著太陽神元青進行公轉；所以溫度的高低都是取決於太 陽神元青的照射面積，我們四胞胎的存在不過是分組調節氣流，平均分配南北半球的溫差，好讓萬物能欣欣向榮，這樣子你懂了嗎？」

岩開聽罷，還是一頭霧水的搖搖頭。

「嘖！」日昊搔著一頭短髮，緩緩站了起來，「那不然這樣好了，我操作一次給你看。」

「啊？」

日昊又恢復了原本的巨大身型，站在呼嘯的風中仰望蒼穹，「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你仔細看，等一下會有一波冷鋒從南半球撲來，我會施術讓它變成淺藍色的，比較方便辨識。」

靜待片刻後，日昊忽然大手一揮，一股淺藍色的線鋒立即在大氣中現形；日昊擊掌將那淺藍色線鋒拍散，然後又作勢捏住虛空──

「接下來我要回送一股熱鋒回去了！看好啦！」只見他十指一盈，一道淺黃色的線鋒即在手中成態，下一刻他扭腰一送，淺黃色鋒線便如雲龍般往南方天空飛去。

「如此一來，北半球有了冷鋒的調節而不會太熱，南半球也因有了熱鋒的融入而不至於過寒。」日昊笑笑地跳了下來，「這樣子你懂了吧？騰花跟洛宣他們也是這樣子。」

「哦──」這一刻岩開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你們的工作啊，好有趣哦！」

「哈哈哈，一點都不有趣啦。」日昊叉腰大笑，「小鬼，你也有你的使命吧？」

「我想應該有吧，不過你也看到了……」岩開頓時氣餒地在湖面上坐下，「待在這個鳥地方，我什麼也做不了。」

「唔……」日昊摸著下巴，「其實我也不是很懂老姊是怎樣教你們的啦，不過這裡的確很偏僻沒錯。」頓時間他似是想到了什麼，「這樣吧！我幫忙你回到海裡吧。」

「真的嗎？」岩開立即喜出望外，「可是這裡離海很遠，周圍全是岩壁欸。」

「哼哼，我說行就行， 好歹我也是你舅舅啊！」日昊輕輕一跨，便到了朝海的那頭，接著又如同剛才那般盈握虛空，揉合出一條淺黃色的鋒線，「雖然我不像太陽神元青或紅璃姊那般擁有 炙燙的力量，不過……」他微微壓低身子，將熱鋒往雜石叢生的地面一送，一路延綿到海岸線邊緣，「不過把幾顆石頭烤熟，還是綽綽有餘的啦！」

剎那間，巨石受熱膨脹的喀喀聲響不絕於耳，彷彿整條淺黃色熱鋒通過的地方都被火焰給劈燒起來！

「好，收工！」日昊將熱鋒散去，徒留一條烤得紅通通的石頭路。

「咦？」岩開聽見日昊說完畢，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收工？為什麼？那些燒紅的石頭還是擋著我的路啊。」

下一瞬間他即被日昊以食指彈頭，「臭小子！叫你好好讀書你偏不讀書！」

「好痛啊！」岩開差點飛了出去，無辜大叫，「我是要去哪讀書啦？」

「啊？說的也是齁，哈哈哈哈！」日昊仰頭大笑，「總而言之你沿著這條路走走看就知道啦。」

「啊？喔……」岩開雖然半信半疑，但感覺日昊不像是在捉弄他，於是他捲起整池大水，然後用力地朝那條燒紅石頭路撲去──

沒想到就在這一瞬間，高溫的石頭碰上冰涼的湖水，這急遽的溫差造成整體結構的破壞；於是岩開的大水不但激昂地衝破那些橫亙石陣，甚至還勢如破竹地朝海岸線急灌而去！

「哇！太酷啦！」翻騰浪尖上浮出岩開興奮的身影，他就像頂尖的衝浪手般隨心所欲，「舅舅，謝謝你！」片刻後他已經逼近了岩礫海灘，連忙回頭向日昊致謝。

「哈哈！不用客氣啦！」日昊半倚在岩山上，悠哉地揮揮手。

轉瞬間岩開與大水已經全數衝入了海洋，激起湛白的巨大浪花，留下一條冒著濃密白煙的石頭路……

「記得代我跟老姊問候一下嘿！」日昊爽朗喊著。

這時他突然感應到了什麼，轉頭望向南方。

下一瞬間，一道淺藍色冷鋒徐徐飛來，那自然是出自冬之神楔離之手。

「呿！這女人還真勤勞。」於是日昊起身伸了個懶腰。

「好，工作啦工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