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二十一》

在離開瑞芳鎮之後，八色鳥仍持續那漫長的飛翔。

過程中，牠幫助卡在山壁裡的蝙蝠脫困、幫助迷失在森林中的登山隊伍找回方向，還幫助一對雙胞胎蛇精回到母親身邊；而這過程中枝影若也都默默觀察，關鍵時刻更會不自覺地幫牠一把。

起先枝影若跟著八色鳥只是出於好奇，好奇牠為何能辨別鬼怪精魅；但漸漸的她對此已不感大驚小怪，因為她從中體會到那其實只是與生俱來的一部分，就跟牠的溫柔善良一樣都是天生的。

不過如今枝影若還有一點疑惑未解，那便是八色鳥飛行的目的地。

雖然八色鳥看似漫無目標，就跟尋常的鳥兒般自由自在，但跟在後頭的枝影若卻隱隱覺得有某種規律，只是不擅長歸納整合的她始終無法看破盲點。

但她倒也有心，趁著夜晚八色鳥於枝頭沉睡之際，潛入當地的圖書館查詢資料；由於八色鳥外觀特殊，所以她很快便檢索到自己需要的資訊。

然後她才發現，原來八 色鳥是候鳥的一種，約莫在每年四、五月初來台；照理說牠應該要找到另一半並且繁衍後代，但就枝影若所觀察，牠似乎仍是光棍一隻；而且更奇怪的是，根據習 性，八色鳥會在九、十月離開，可是如今已經是九月並將近十月的晚夏了，彩色盤卻一點要離台的跡象都沒有……

「奇怪，真的好奇怪噢。」枝影若托腮疑惑，「難道彩色盤在等待什麼嗎？」

枝影若非常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

她覺得一定有什麼因素是重要關鍵，那也是彩色盤奇異行徑的主要原因；所以這也成了她觀察彩色盤的重點，她企圖從牠的一舉一動來旁敲側擊。

而在不久後，枝影若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頓悟。

但那頓悟並非來自於自身的推論整理，而是另一隻嬌俏的八色鳥忽然出現。

這天，平凡無奇。彩色盤拍著翅膀四處飛繞，卻意外看見遠方枝頭閃過一道同樣斑斕的身影。

然後牠們相遇，牠們在空中飛翔，牠們在泥地共享蚯蚓，牠們就如同生物探索頻道中的觀察對象那般，用一種人類無法確實了解的感情變得無比親暱……

「對！就是這個了！」

霎那間枝影若像是被什麼撬開來似的心情激動，並為這原因感動不已，「原來彩色盤沒有找個伴侶傳宗接代，直至九月多的現在還遲遲不肯離去，就是因為牠還沒有找到牠的真愛啊！」

望著高處樹幹上兩相依偎的剪影，枝影若打從心底為彩色盤感到開心，因為她已經將彩色盤當成朋友了，所以看見朋友幸福，單純的她當然也展露微笑，甚至還偷偷添加想像、將牠們之間的鳥言鳥語轉換成少女漫畫的浪漫對白。

「哈哈哈，真是害羞欸。」枝影若像個白痴似的燒紅了臉。

不過開心之餘，枝影若也逐漸感到小小的失落；因為她知道彩色盤現在找到伴侶了，這也代表牠們隨時都將雙宿雙飛，並且離開這個國度。

屆時，枝影若的觀察之旅也即將告一段落。

「唉，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啊。」她只好這麼安慰著自己。

然而在此之前，枝影若還是決定繼續跟著牠們。

一來是因為捨不得這對 八色鳥夫妻，二來是她發現彩色盤的伴侶並無彩色盤那種辨別精魅的能力，但彩色盤還是不改之前那善良的個性，一發現哪裡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就會好心出 手；所以枝影若怕彩色盤英勇出頭時伴侶卻不小心捲入危險，為此，她決定作為彩色盤的後盾，默默地守護這份遲來的幸福。

黃昏，陽光慵懶臥在大地上。

氣氛相當悠閒，望著枝頭的八色鳥夫妻甜蜜梳理毛翼，坐在公園長椅上的枝影若昏昏欲睡。

「呵，這兩個傢伙真是太刺眼啦。」枝影若玩笑說著，打從心底羨慕牠們那份簡單又濃醇的感情。

這時，彩色盤的伴侶忽然振翅飛起，並在半空中朝彩色盤發出鳴音，似是在叫牠隨後跟上。

「嗯？」枝影若微微睜大眼睛，忽有一股模糊的預感浮上腦海。

彩色盤在枝頭上猶豫了一下後，也跟著拍翅飛起，兩道彩色的影子就這樣劃過天際；另外地面上也奔騰著一道追逐的影子，正是表情複雜的枝影若。

「要去哪裡？你們要去哪裡？」她喃喃問著，腳步逐漸加快；望著向晚天色中直線飛行的兩隻鳥兒，她似乎已經知道自己問題的答案──

兩隻八色鳥往東飛去，速度前所未見。

枝影若忽然覺得眼角濕潤。

牠們掠過城市、掠過田野、掠過河川。

枝影若感到胸口悶抑。

「你們……要走了對吧？」

枝影若像是不捨親人離去的小女孩般咬著下唇，腳步持續飛跨，如風般掃過街道，引起一片驚訝喧嘩。

她確實是不捨的，雖然才短短相處幾天，但彩色盤那可愛的身影已經深深烙進她的心，更何況牠是如此善良得惹人疼愛。

不過，枝影若知道自己始終要跟牠們分開的，所以現在她才沒將牠們攔下；當然她也沒那資格，因為……因為牠們正順著自己的命運行進，因為這就是牠們的旅程及目的。

高樓、平房、大街、小巷、公園、湖泊、綠茵、車陣、馬路、山林、河流。

太陽緩緩西沉，臨著高山灑下千縷金光。

最後，海洋。

兩隻八色鳥終於來到東北角，這是牠們截至目前為止最長最遠的一段飛行。

剎那間、枝影若腳步急停，因為再往前去就出了海。

她深呼吸，決定向牠們用力說聲再見。

──兩隻八色鳥越過山嶺。

枝影若仰起了頭。

──兩隻八色鳥開始俯衝。

枝影若吸足了氣。

──兩隻八色鳥就要離岸。

枝影若正要一喊。

卻沒想到這一瞬間，原本並肩前進的兩隻八色鳥忽然分頭！

「咦？」站在消波塊上的枝影若一愣，赫然看見遠空中的彩色盤原地盤旋，而牠的伴侶已經飛至了海上。

「怎麼回事？」枝影若頓時不動聲色，觀察這陡生的異狀；這時彩色盤的伴侶在海風中又對彩色盤呼喚鳴叫，但彩色盤卻未以行動作為回應。

接著，彩色盤似乎試著朝伴侶飛去，只是到了關鍵之時又返身飛回，如此猶豫了數十遍後牠落寞的停在山崖枝頭上，悲傷地對伴侶鳴叫。

牠彷彿是在說著：去吧，對不起，我們就此分手……

「為，為什麼呢？」

霎那間枝影若握緊了拳頭，心裡充滿了錯愕與不解，完全不懂彩色盤現在這是什麼意思，「牠不就是你一直等待的幸福嗎？為什麼不跟牠一起走呢！」

這時，枝影若的視界裡赫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