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二十三》

當八色鳥頹然地在枝頭停佇，對著遠海上空飛翔的伴侶鳴叫；一道黑影也同時從金燦的雲朵上躍下，六台凌空的攝影機緊追在後，然後一名男子跟著落地。

這一瞬間，枝影若的視界也捕捉到這不速之客，並且認出該名黑影的身分正是那為了寶藏軸忙得焦頭爛額的維。

但她還來不及細想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以及他身後那六台從各種視角團團圍繞的攝影機是怎麼回事，即發現維已經從口袋抽出黃符，並且瞄準著八色鳥企圖動手──

「幹什麼！」枝影若雙眼圓睜，第一反應就是認為維要對可憐的八色鳥不利；於是她宛如閃電般彈射出去，完全把『避免驚擾八色鳥』的這個大原則拋在腦後。

同時間，維也察覺到這股快速靠近的強大熟悉妖氣，他直覺轉頭一望，一抹淺紅色的身影已經凌利地逼到面前三步的距離。

「──等、」維雖然早就知道枝影若會在附近，可還是被她高速的手刀給斬破黃符。

「不准對八色鳥出手。」眨眼間枝影若已經橫檔在維與枝頭上的八色鳥中央，她臉色凝重地望著維，氣勢驚人森冷。

「糟糕。」看見枝影若這副模樣，維曉得她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把自己當成敵人了；但理智如他，還是企圖好好解釋這一切，畢竟他也不希望因為這道關卡而與枝影若為敵：「妳聽我說，我知道妳跟八色鳥的友好關係……」

「你來幹什麼的。」這時枝影若突然打斷。

出於對狀況的不了解以及對八色鳥的心疼，她的心情實在不好，尤其維又作勢傷害彩色盤，更因此直接成為枝影若遷怒的對象。

維一愣，體會到自己的尷尬處境，腦海裡趕緊編織著婉轉的措辭。

卻沒想到枝影若再度逼問：「你不是在解什麼寶藏軸嗎？」她瞥了一眼那六台捕捉自己表情的攝影機，以及站在不遠處莫名興奮的赤方，「這些東西又是什麼鬼？」

「對！ 我就是在解寶藏軸，而且現在已經到了最後一個關卡。」這時維決定開誠佈公，他認為面對枝影若這種單細胞生物就是動之以誠，之後便能順利解決：「而且坦白的 告訴妳，其實捕捉這隻八色鳥就是最後的關卡，只要抓住牠就可以破關。」他頓了頓，「只要破關，那後面這操縱攝影機的傢伙的電影就會拍完，他設定的上古魔獸 也不會跑出來亂，所以……」

只可惜，這次維打錯了如意算盤，因為他對於八色鳥目前正發生的一切並不了解。

「你說最後的關卡就是抓住彩色盤？」這時枝影若微微提高了聲調，打斷了維的解釋。

「呃，是啊。」維小心翼翼的回答著：「怎，怎麼了嗎？」他感覺得出來在自己抵達之前便內有隱情，而且這事情還讓枝影若很不爽……

「原、來、就、是、你、們。」突地，枝影若轉開視線，望向遠方海上那彩色盤的伴侶，以及在枝頭上對情況不為所動、兀自沉浸在悲傷中的落寞影子。

她找到了，一切無法順利推展的徵結，同時也是彩色盤無法出海的關鍵。

「什麼？」維仍不解。

「你說那寶藏軸會因地制定關卡，對吧？」枝影若冷冷問著。

「對。」

「而寶藏軸的地區限定是整個大台北，是吧？」

「沒錯。」

「所以也因為這樣……」枝影若緩緩吸了一口氣，將這數日來的記憶全部融會貫通，原本許多模糊的地帶，如今都清晰的連結：「所以也因為這樣，身為最後一道關卡的彩色盤只能在大台北中漫無目的的流浪，更導致牠現在無法離開台灣，與伴侶一同遠走高飛！」

枝影若將視線轉回：「你們真是太過分了，就為了那個什麼寶藏軸，害彩色盤沒辦法獲得幸福！」她的語氣忽然激動了起來。

「呃……這個。」維忽然感到不太妙，覺得自己好像踩到地雷。

「你們知道彩色盤多麼善良嗎？」枝影若眼神逐漸凌厲，殺氣從每一個毛細孔逸出，「你們知道牠付出多少時間等待真愛嗎？」她握了拳，黑框眼鏡竟然迸出蛛絲般的細痕。

「等等，這也不是我的主意，這其實都是……」維想解釋。

但枝影若不給他機會。

「牠是我的朋友了！情和義，值千金！」枝影若用力說著，此時夕陽已經緩緩隱入山頭，天空尚無星月，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我不會讓你們動彩色盤一根羽毛；相反地，我還要讓你們知難而退！」

枝影若拔尖一吼，黑框眼鏡被震到橫斷爆裂，瀑直黑髮赫然豎起，並且如同觸手般高速伸長，向後擒住了枝頭上的八色鳥，緊接著俐落收束化成一座鳥籠，八色鳥安然佇於其中。

「妳這髮型不適合妳啊……」望著眼前這名頭上頂著黑髮鳥籠的爆怒女殭屍，維曉得她已經陷入自己的認知中並且無法自拔；他沒好氣的轉頭瞪向赤方，眼神中發射著無奈、怨嘆、責怪。

然而赤方只是一臉開心的聳聳肩，百分之百的幸災樂禍模樣。

「他媽的……」

維知道無法回頭了，檢視寶藏軸上的時限，如今只剩下01時24分39秒，上古魔獸的威脅迫在眉睫。

如果我跟枝影若說只是抓一下八色鳥，之後就沒事了，她會信嗎？維望著枝影若殺氣騰騰的模樣，不，她鐵定不會信。而且我也無法確定抓住以後八色鳥能否安然無恙……

維的思緒再轉，所以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了，至少現在還不是最糟的情況……要打倒她大概是不可能的，壓制應該勉強OK。

於是維嘆口氣，將手伸進黑色大衣口袋，照平常的情況來說的話，估計要花上兩小時？三小時？不，可能還要更久。偏偏……

兩人之間的空氣，漸漸被擠壓得密實凝重起來。

「仔細想想，我們好像沒有認真打過一場啊。」維苦笑，開始舒活筋骨。

「廢話，因為你會死翹翹啊。」枝影若直率回應，收束全身空隙。

「反正待會鎖獸出來我也是掛。」維斂起了表情，顯現出少有的正經與凝重：「所以不如賭一下吧；看是我先搶到八色鳥，還是鎖獸出來我們一起遭殃？」

「什麼鎖獸？不干我跟彩色盤的事吧。」這時的枝影若才不信維。

「到時妳就知道啦……」維無奈哼氣，瞬間化成一道模糊的黑影。

電光火石間、他們的戰鬥爆發。

首先是維發動攻擊，只見他紅繩抽甩、意圖牽制住枝影若的手臂；可惜枝影若動作更快，早在那一瞬間斜切進入維的側腹並舉拳欲擊。

當下維雖然一愣，卻沒因此頓住動作；他看穿枝影若的拳頭如其個性──並非花巧而是直線地大開大闔，所以勉強在時間差中偏身躲開；同時他也反手一抽、霹靂紅索便高速回切，眼見就要鞭上枝影若的後背。

「哼！」剎那間，枝影若飛足點地，讓紅繩僅僅削過髮籠邊緣，接著旋腰一踹，居然使用一種異常刁鑽的角度擊中維的肚子。

「唔！」維劇烈吃痛並向後飛了出去，頂上有兩台攝影機同時捕捉身影跟表情，另外四台攝影機則是給予枝影若及八色鳥大特寫。

操！我就是在等這個啊！始終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赤方單手按壓著透明風鏡，裡頭分割了六個視窗並精密地錄下一切。

「沒想到妳連攻擊都這麼無厘頭啊？」這時維咳了兩下，並不急著站直身子，反而從口袋裡抽出兩張黃符：「滅法‧追！」剎那間兩頭火鳥綻放，將林木稀少的石質山崖映出崎嶇光影。

但這兩頭火鳥在枝影若面前根本只是兩隻飛蚊，只見她順手拍滅，同時還發出一記飛雪咒作為逆襲，流暢的彷彿已經套練千百遍。

「可惡！」於是維連忙往側一彈，才沒有像地上那些孱弱的草苗那般凍成冰塊；不過枝影若鬼魅般的攻勢緊接而來，眨眼間她已閃至維的左側，並且準備揮出威力十足的正拳、「喝！」

但也幸好就在這一瞬間、維踩到剛才枝影若凝凍的冰塊地面，打滑的他好運無比的避開這一拳；在拳頭削過鼻頭的霎那彷彿有一世紀那般漫長，維幾乎清晰看見枝影若拳上浮起的紫筋以及血管──

然後時間加速快轉。

滑倒的他重重摔落地面，雖然吃疼，但他也沒放過這個突如其來的倒楣；當下他紅繩一甩，立即勾住枝影若的腳踝。

「啊！」枝影若一震，她曉得這條繩索的難纏；不過已經來不及，在地上橫滾的維全力一抽、硬是將站得好好的枝影若拉倒在地，同時間那六台攝影機也迅速聚於他們兩人的頂空，組成環狀旋轉拍攝。

「機會來啦。」維勾起微笑，連站起的時間都不願浪費，直接用匍伏前進的方式逼近枝影若、並且手捏黃符重搥：「滅法‧剛！滅法‧轟！滅法‧沉金轟！」

頓時間威猛的炸裂如地雷般引爆，臥倒在地的枝影若雖然擺動身軀避開轟炸，仍無可避免的吃了不少灰塵，頂上髮籠中的八色鳥也慌亂拍翅。

「把八色鳥交出來！」維飛撲一捶，火球暴起。

「你吃大便！」枝影若一時無法起身，只好在地上滾動。

「拜託啦！」維採跪姿再打一擊，光禿禿的山崖地面又多了一個窟窿。

「你吃大便！」枝影若企圖站起，卻又被維給拉倒。

「吃大便你就給？」維似乎真的被逼急了。

「給你大便啦！」枝影若如同打旋子般削出側踢，將維給一舉踹退。

不過她也曉得，只要腳踝上的束縛還在，維就能一直擁有進攻的良機；於是她當機立斷，不顧自己才剛剛跟維拉開距離，又硬是翻身朝維撲了過去、「我要把你手腳都砍掉！」她手刀刀起刀落，赫然將岩質地面劈出巨大的裂縫。

「哇賽！」維嚇一跳，慶幸自己躲過一劫，同時也明白到自己在近身戰中只會吃虧；所以他心念電轉，馬上想出另一套戰法來。

「我真的不想用這一招刑求妳啊！」只見維虎吼一聲倏地站起，雙手將紅繩拉緊，頓時枝影若又是一摔。

不過維的力勁可沒結束，雖然他不像枝影若那般怪力無窮，但要拉起她整個人已是綽綽有餘；眨眼間他開始原地旋轉，被繩子綁住腳踝的枝影若也因為那股離心力而漸漸騰空，到最後居然像是一顆鏈球似的以維為圓心旋轉飛舞。

「我會一直轉、一直轉、」天旋地轉間，維還不忘放聲警告：「轉到妳同意交出八色鳥為止──」

「轉──就轉、反正我──也還不──暈！看誰先──投降！」枝影若覺得自己好像在搭載旋轉咖啡杯之類的遊樂設施，只是倔強如她，硬著脾氣完全不打算認栽。

「哼、那就等著吐死吧妳！」看見枝影若居然如此固執，維也動了氣，同時他想起之前枝影若使喚他、欺騙他的情景，腳下步伐立即變得更凶更猛：「我轉啊啊啊啊啊啊！」

「喂喂……這是哪門子的戰鬥啊？」

這時一旁側拍的赤方見狀，幾乎快笑了出來，這根本就是人體直昇機的加強版，毫無鬥技可言；但他秉持著熱情與專業，仍絲毫不敢分心，專注地操縱六台攝影機從各個角度取景。

只是他的堅持終究還是被時間給逐漸磨盡……

最後他無心取捨分鏡，甚至一臉百般無聊。

因為這兩個白痴……居然持續狂轉了一個多小時還不肯停下來！

「妳……要……不……要……」維覺得自己的嘔吐物已經淹到喉嚨。

「不……要……」枝影若根本就是邊飛邊吐。

「妳……快……」維的腳步終於開始出現不穩。

「不……」枝影若翻了白眼。

「妳……」然後維也翻了白眼。

碰！

轟然巨響，枝影若如同後繼無力的鉛球般摔入樹林，將一顆大岩石給撞得四分五裂；維則是像顆腳軟的陀螺般撲倒在地，把早餐中餐晚餐都吐了出來。

「他媽的，我一點都不想拍攝這麼愚蠢又骯髒的戰鬥啊。」赤方好想抓狂，偏偏只能透過不會干擾事件行進的碎念來表達無奈……

這時八色鳥拍著翅飛到枝影若的身邊，原來早在剛開始旋轉時牠就從籠隙中被甩了出去，之後便棲息在枝頭上跟赤方大眼瞪小眼，至於忙著跟對方賭氣的維與枝影若則是完全沒有發現到這點。

「嘔、嘔！呼呼……咳。」

沒多久後，維總算擦乾了嘴角的穢物，從旋轉地獄中回到了人間界；另一方面枝影若也穩住渙散的視線，重新將滿頭散髮織成鳥籠讓八色鳥進駐。

「來……我們再打過！」維搖搖晃晃地慢慢走來。

「打就打，誰怕誰。」枝影若緊咬牙關勉強起立。

「這兩個超級無敵智障，媽的。」看見他們終於重拾鬥志，原本準備抽根雪茄打發時間的赤方也才回過了神；他緩步向他們兩人走去，同時操縱著攝影機準備重新開拍。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注意到了時間。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眾人一愣。

原來過於酣戰的他們，完全忘了時限。

這時本該明月星稀的夜空，忽然變得陰暗沉重。

「咦？」維因這天氣的驟變而抬了頭，枝影若也嗅到不尋常的濃厚魔氣，就連八色鳥也慌亂地拍翅鳴叫。

「難道？」接著維終於反應過來，欲查看寶藏軸上的倒數；這一剎那，寶藏軸居然自行掙扎飛出。

然後──維清楚看見秒數穩穩終結！

「糟糕！」維驚惶大吼。

「怎麼了？」枝影若忽然發起前所未有的冷顫。

霎那間，寶藏軸向上噴出一道血腥紅光，維與枝影若都不自覺地抬頭追望，直至那道血腥紅光衝入厚重黑沉的雲層。

雲層裡，青雷隱隱於內滾動，彷彿鼎沸著上古魔丹。

然後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下一眨眼、一陣撕心裂肺的恐怖叫吼撲天蓋地而來。

「嗷────！」

「唔！」維與枝影若都遮住了耳朵，不遠處的赤方的耳膜也隱隱刺痛；接著一顆宛如隕石的巨大紅球拖著長長的掃把尾巴垂直墜地，維與枝影若根本來不及跳閃、便被強烈的衝擊波給刮翻滾開。

「完蛋了……」維勉強撐住身子，望著那團幾乎燃燒的巨大火球。

剎那間大雨滂沱落下，卻澆不滅那幾乎毀了半座山壁的詭異腥紅，濃密的大煙滾滾冒起，彷彿有頭巨獸在內部掙扎蠕動。

下一刻，一隻大小如同三人才得以合抱的樹木的獸爪猛然竄出。

接著第二隻腳從對邊踢開血腥光膜，然後後方再踹出一條。

最後，一支尖銳的獨角如同鯊魚背鰭般緩緩刺出，並且將脆弱的血腥包膜完全劃開……

鎖‧獸‧降‧臨。

「嗷……呼。」牠張著血盆大嘴，凌厲的亂牙削鐵如泥，六只暗黃色的混濁眼珠骨溜地流轉，最後定焦在不遠處的維的身上。

「呵呵……太好啦。」場上，唯獨赤方勾起邪惡的微笑：「又有精采的鏡頭可以拍了。」

「但我不想演啦！」維覺得自己幾乎要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