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二十四》

大雨滂沱落下，赤方不知從哪打起了傘；六台攝影機在空中緩緩飄移，鏡頭內的畫面充滿荒謬。

「這頭老古董……不知道是否真如傳說中那麼恐怖啊？」維雙手緊捏著黃符與紅繩，膝蓋居然微微顫抖，因為鎖獸的巨大壓迫感不斷撲天蓋地而來。

另一方面，枝影若與髮籠中的八色鳥也被這隻上古野獸給震懾住；雖然枝影若一直對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但她倒真是第一次遇到魔氣如此濃厚的怪物，並且產生了不敢小覷的嚴肅心態。

這時鎖獸長嘯一聲，赫然發動攻擊。

牠那強健的後肢猛力一推，便將整個龐大的身軀給高高托起，跳出石坑後便靈活地用兩側足爪狂奔，後方那條腿則成為尾巴的功能維持平衡；雖然牠看似笨重，其實是出乎意料的靈活，隨著整座山頭的震動，轉眼間牠已撲至維的面前。

「哇！」當下維本想正面賞鎖獸一記爆符，卻在牠碩大強壯的嘴顎下體會到自己的渺小，於是驚呼一聲連忙彈跳躲開；而他的選擇也相當正確，因為原本立足的地面竟在瞬間被刨出寇如飛彈重擊的大坑。

「混蛋！枝影若，我不跟妳鬧了，快把八色鳥交出來！」下一刻維仗著自己體型靈活、飛快穿過鎖獸下方的空隙，並且直直朝枝影若跑去。

「你很煩欸。」枝影若重重一哼，認真迎上這道快速襲來的黑影，剎那間他們交手，維伸向髮籠的手被枝影若一拐子架開，維不死心，一迴身旋出後踢攻向枝影若的下盤，趁她注意力下放之際甩出紅繩襲籠。

但他們倆的對招還沒有個段落，一記超大獸爪就從天而降，硬是把兩人給炸了開來；正是鎖獸，傾刻間牠猛力咆嘯，一道紫電竟赫然從血盆大口中擊出，幸好維丟出結界符攔阻、枝影若急速後退，兩人才沒有雙雙化成焦炭。

「可惡……滅法‧剛！」這時眼見鎖獸又要再吐閃雷，維趕緊將黃符扔向牠的腳掌，頓時間符咒生效，猛烈的撞擊狠狠敲下，確實讓巨大的鎖獸為之一震。

但，也就僅僅這麼一震。

下一刻牠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用那隻腿掃向維，上頭一點傷痕都看不見，皮粗肉厚的強壯程度可見一斑。

「走開啦！」這時枝影若也對鎖獸發動攻擊，因為牠龐大的身軀已經要威脅到她的安全範圍；只見她倏地躍起，送出一記如同羽箭般的飛踢，然後紮實的踹中鎖獸的側面。

可是她還來不及感覺自己的攻擊是否生效，鎖獸那條藏在後端的腿爪就橫撲了過來，雖然枝影若及時交叉雙臂抵擋正面攻擊，卻還是被硬生生的踢飛出去。

同時之間，鎖獸又朝維吐出數道閃電，即使維一口氣丟出六七張結界網護身，卻全部都被撕裂擊破；而且這次維可沒了好運氣，再加上剛才跟枝影若對陣，現在還有些腳軟，傾刻間他根本閃躲不及、硬是被雷電給削過左臂。

「唔哇啊！」這一瞬間維劇烈吃疼、腦海陷入短暫空白；如果不是身上這件黑色大衣外套幫忙排解電氣，他整條左手絕對會燒焦壞死並落得殘廢。

而且更令人無奈的是，維還沒完全從電擊的疼痛中舒緩過來，一記沉重的鐵拳即轟上他的背脊；出手者正是枝影若，被踢飛落地後她便全速朝維衝來，然後莫名其妙的補上這一拳。

「妳幹什麼！」維牙一咬，硬是抓住紅繩回頭一鞭，可惜只能切開空中的雨滴，沒有碰著枝影若分毫；下一剎那鎖獸的惡擊又從天而降，一陣碎石爆飛之中，維與枝影若又拉開了距離。

「哦？」不知何時高距山頭的赤方眼神發亮，連忙操縱攝影機捕捉這突如其來的奇怪發展。

這時枝影若從稍早前的戰鬥中得到靈感，凝吹飛雪咒於鎖獸腳下，讓牠摔個三腳朝天；當下維正想喝采，卻發現枝影若又殺氣騰騰的朝自己襲來。

「妳到底是怎樣啦！」維驚險閃開她的上段踢，一邊喝問一邊回敬反拳。

「寶藏軸！」枝影若認真大吼：「只要我把寶藏軸毀掉，這隻怪獸就會不見，你們也就不能限制彩色盤了！」

「啥？原來妳是為了這個？」維一愣，差點躲不開枝影若的手刀，「妳別傻了！寶藏軸如果被破壞掉、那這隻鎖獸就真的無法消失了！妳還是快點把八色鳥交給我啦！」

「放屁，騙鬼！」枝影若完全不信，仍堅信自己的方法會是對的。

另一方面，滑倒在地上掙扎的鎖獸利用後肢勾住岩塊，拉引片刻後終於把自己給抬站起來；牠那六只黃濁的眼珠惡狠狠瞪向纏鬥中的枝影若與維，並發出尖銳長嘯，很明顯是抓了狂。

於是混亂無比的三方惡戰就此展開，一下子維吃了枝影若的拳頭，一下子鎖獸的雷電炸到枝影若，一下子維要燒枝影若的黃符擊中鎖獸的嘴，好幾度彼此都有腹背受敵的情況產生；而他們打得昏天黑地，也讓制高拍攝的赤方幾乎目不暇給。

不 過總歸來說，真正佔有優勢的還是鎖獸，畢竟牠強壯又強悍，枝影若與維的攻擊幾乎對牠起不了作用，相反地，早先已經打過一場的維與枝影若漸顯疲態，維的悽慘 就不用提了，就連一向在戰鬥中如魚得水的枝影若也滿臉狼狽，當然她頂上髮籠中的八色鳥也不好過，不僅全身羽毛都被雨水打濕，碰碰撞撞之間也把牠搖得頭昏腦 脹。

這時鎖獸又再度噴出轟隆紫電，威力之強大，將原本還算平整的山崖轟出幾道大溝，也將維與枝影若幾乎逼至絕地。

「怎麼那麼難纏啊！」剎那間枝影若再度爆氣，五指倏地插入一顆巨岩表面，然後像是拿起一顆保齡球似的舉了起來，「去死啦！」她猛力一擲，居然精準地砸中鎖獸其中一隻黃眼。

而這大概是開打以來對鎖獸最有效的一記攻擊，牠那隻眼睛不僅爆毀，腥濃的血液也源源不絕的噴滾而出。

「嗷──！」但 這也更加激怒了鎖獸，只見牠後腿猛然一踢，巨大無比的身軀飛上天空便如同隕石般摔下，差點就維與枝影若給壓成肉餅；而且鎖獸的攻擊還沒結束，在擊落後牠那 三條又長又粗的獸足便開始胡亂刨抓，除了原本就已相當稀少的樹群被掃得東倒西歪之外，地質的岩層結構似乎也遭破壞，整片大地都為之震動，奔騰的土石流摧毀 了整片山坡。

「哇！」維在這一陣混亂中被獸爪刮過胸膛，鮮血飛濺；枝影若則是被紛飛的石塊擊中尾椎，在空中失去重心，摔得大片挫傷、右手骨折。

「唷 唷，這下嚴重了。」赤方透過靈活的攝影機取角，將他們倆重傷的模樣盡收眼底；不過他嘴上雖是這麼說，卻完全沒有打算出手營救：「呵呵，到底主角能不能打敗 魔獸，創造奇蹟呢？還是會激烈戰死，留下悲壯結局？」赤方越想越是興奮，甚至已經在腦海預想這兩種情況分別該如何剪接。

但就在這同時之間，持續已久的傾盆大雨在他們戰鬥產生的壕溝中匯聚，居然有一股力量從中醒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曉得自己在回歸母親懷抱之後，又再度被給予生命；他不怨懟曾經遭受的待遇，因為在家族眾神的開導下，他明白那是屬於自己的試煉。

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使命，他不再稚氣逃避；

他正是河神剪孱‧岩開！

「唔……」甫睜開眼睛，他便聽見嘈雜的獸吼以及凌亂的戰鬥聲響，接著他緩緩流動自己的思緒，活絡自己的手掌，體會到自己再度降生於這個世界。

他緩緩坐起，看見了一抹久違的黑影。

維。

剎那間，岩開喜出望外，一眼就認出那是最初幫助自己回歸大海的奇妙人類，此刻他正氣喘吁吁的靠在岩石邊止血，同時視線瞪著面前的惡戰；岩開再順著他的眼神望去，除了那頭莫名其妙的魔獸與蹲距山頭的男子外，還有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那個總愛跟他作對的無厘頭女殭屍。

「喂──」於是岩開登時開心大叫，找到定位的他已不計前嫌，用力揮舞著手臂朝他們兩人招呼。

「咦？」維愣愣轉頭，瞇起眼看著大水漥中這名少年，好一會兒才認出他的身分：「岩開？」

如果不是那身服飾，維大概完全無從判斷，畢竟岩開的外貌與身材全都有所成長；另一方面岩開其實也沒察覺到自己的改變，他不知道這是屬於神明的獨特變化──不因時間而成長，反而完全取決於心靈的成熟。

「啊？」這時拼命閃躲鎖獸大掌的枝影若也看見了岩開，只是遲鈍如她，一時間還認不出來：「你誰啊？」

而這同樣的疑惑也出現在赤方的心中，但他終究還是比枝影若聰明不少，馬上聯想到那是之前的河神剪孱，於是連忙移了一台攝影機鎖定開拍。

這時岩開興奮地想朝維走去，打算告訴他自己之後的遭遇；但就在同一瞬間，纏著鎖獸打的枝影若摔了過來，也讓鎖獸的注意力回到維身上，彼此展開撲擊與廝殺。

「啊？在忙啊？」岩開一頓，但也立即作罷，改變方向朝枝影若而去：「喂喂，好久不見啦──」

偏偏這一刻，維剛好又炸掉鎖獸的一隻眼睛，鎖獸疼痛打滾，刨抓的後肢將枝影若給掃了開來。

「搞什麼？」兩度被打斷的岩開皺起了眉，雖然領略了自身的意義，但那脾性卻沒有多大改變；況且他得以重生，自然是想要到處分享這份喜悅。

「那，那小子搞什麼東西啊？」

而看見岩開悠閒的在混戰中走來走去，倒讓掌鏡的赤方感到不耐煩；雖然一切都是偽紀錄式的側拍，但赤方對於畫面還是有嚴格的要求，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接受氣氛正緊張的時刻，讓一個忽然出現的傢伙來擾亂……

「喂！你們兩個別打了行不行？」這時岩開還不知死活的大聲呼喚，這更讓赤方想直接用攝影機砸爆他的腦袋。

「聽我說啦……我之後回到海中啊，」岩開逮住機會跳到維身邊，只是說到一半，維又被鎖獸踢飛。

「別走別走，妳知道我還碰見輝玄妃，她……」岩開改對枝影若講話，無奈情況重演，鎖獸又把他們隔了開來。

「你聽我說……」雷電掩蓋了聲線。

「而且還發生……」爆炸阻斷了對談。

「可是……」獸爪掃翻了視線。

「還有還有……」攻擊一再干擾。

「那個傢伙！」這時赤方真的生氣了，他再也忍受不了原本平衡被破壞：「他為什麼不滾邊？」

「你們兩個！」同時岩開真的暴怒了，他再也忍受不了沒人理會的尷尬：「為什麼不聽我說話？」

霎那間壕溝裡的大水化成兩隻大掌、硬是將跟鎖獸打得暈頭轉向的維與枝影若撅到面前。

「你、」維雙眼圓瞪，錯愕無比；枝影若更是滿臉不爽，準備破口大罵這個吵死人的不速之客。

「你們聽我講話啦！」「後面、後面！」「啊？」

這一瞬間！一隻粗壯的獸爪如同一道鞭子般猛力砸下、轉眼間將維與枝影若面前的岩開用力砸碎。

「太好啦！」頓時赤方振臂大吼，開心這搗亂的白痴終於狠狠出局。

而維與枝影若則是一陣呆愣，驚訝著這個突兀的句點……

不過，他們都想錯了。

岩開沒有死，甚至談不上受到傷害；大雨落入壕溝，一抹熟悉的身影又再度凝聚。然而這次他可不像先前那般保有喜悅，取而代之的反而是陰沉的憤怒。

接著，一股比鎖獸更加強烈的壓迫感迎面而來，那是絕對得以撼動天地的力量，那是神的憤怒，那是岩開一而再、再而三被打壞好心情的極度不爽──

「低賤的野獸……你是活膩了嗎！」

剎那間岩開舉掌一拍、數萬條剛猛無匹的強力水柱奔騰暴起，猶若飛箭般綿密地朝鎖獸撲下，眨眼間鎖獸發出了開戰以來最為淒厲的哀嚎，整個龐大的身軀幾乎陷到地面裡，並且向後壓退出一條巨大土溝。

「什麼！那小子怎麼變這麼強？」這一刻赤方大驚失色，當初維跟枝影若與岩開交手的過程他也有默默觀察，所以大致曉得他的強悍，但現今的岩開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難道是因為成長了，所以力量也向上一翻？」

正 如赤方所推測，只要心靈層次提升，那所帶來的成長便是全方位的；開化之前的岩開的力量約莫與仙人等級相同，所以在與維、枝影若兩人若對壘時沒有顯現出壓倒 性的巨大差別；但現在他已從幼神階級中頓悟畢業，尋得自己意義的他立即獲得那股驚天動地的威力，而且這也是一條大河應該有的能量；所以現在面對區區一隻上 古魔獸，岩開當然是遊刃有餘。

大水奔騰流動，天上的雨水源源不斷落下，更是壯大了岩開的勢力範圍。

他年輕的背影昂立，一反剛才那副輕鬆悠閒的模樣，僅僅隨興一站，就透露出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無雙氣魄；這才是屬於真正神明的驕傲姿態，也是媽祖、耶穌、佛陀等仙人拍馬也追不上的鉅力萬鈞……

「嗷……！」這時伏臥在土溝中的鎖獸還在掙扎，牠拼命顫動著渾身的肌肉，盼自己能夠衝上前將這忽然出現的傢伙給撕裂，偏偏牠終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頂多只能在原地激起一些泥水，並且用那四隻剩下的黃濁眼珠望著岩開緩步踏水而來，直至自己的面前……

「吃 了我這樣一擊還能動，你還真是皮粗肉厚啊。」岩開哼哼，他平淡的表情倒映在鎖獸的四隻眼珠中，彷彿是在對牠閒話家常；接著，岩開輕輕伸出了他的食指，一顆 小小的水珠凝於指尖：「上古的野獸就該回到洪荒去。」他說罷輕輕一彈，水珠直線飛出，落入鎖獸半開闔的腥臭大嘴中──

剎那間，鎖獸剩下的四隻眼珠子俱膨脹爆裂，身軀內部的骨骼與內臟全都破炸粉碎；然後牠連最後的哀吼都不成聲，彷彿是被果汁機攪爛後倒出，再用數萬根鐵鎚狠狠敲壞……

原來，雖然鎖獸獸皮堅硬，吃了岩開那綿密的強力水箭後仍看似毫髮無傷；但實際上水箭的力勁是穿透表層，全數遁入鎖獸體內。

起先鎖獸還想掙扎，殊不知自己距離爆體而亡已然不遠；而岩開後來彈入那顆水珠則是扮演崩毀一切的關鍵，只要那麼輕輕一推，原本在內部橫衝直撞的數股鉅力就會失去最後僅有的平衡，讓鎖獸直接跟這個世界說掰掰。

而見識到這急轉直下的一幕，維、枝影若與赤方的臉全都變成了這樣：囧

「我、我們剛才奮戰那麼久……」枝影若看鎖獸的巨大身軀頹倒敗滅，覺得一陣心酸。

「為此受了不知多少傷……」維下巴幾乎快掉到地上，完全臣服於岩開驚人的威力。

「我的電影，我的電影啊……」赤方連手中的傘都拿不穩，雙膝跪地，流下兩行功虧一匱的淚水。

「哼，明明只是頭魔獸還敢這麼放肆，活該。」這時立於水面上的岩開拍拍雙手，然後又恢復了開心的笑容望向枝影若與維：「現在你們總可以專心聽聽我的遭遇了吧？」

同時間，維口袋裡的寶藏軸忽然自行飛出，最後一道圖章雖然沒有變化，卻於捲軸末端浮現了特殊字樣：

恭喜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