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蓁不喜歡這個家。
無論是房子也好、家人也罷,常常令她感到憤怒煩躁,就先從房子說起吧,雖然小蓁從小就跟著母親及哥哥到處遷徙,住過一下雨就拼命漏水的鐵皮屋、也住過一出太陽就熱到不行的頂樓加蓋,甚至連六坪不到的小套房都擠過,照理來說,現在這棟格局方正、臨近市區、環境靜謐的二層樓透天厝已經是極好的住所了,可是小蓁卻對內部的愚蠢設計感到無比不耐煩。

因為她從來沒住過或看過哪間大房子,一打開大門就看見一條深深的長廊,彷彿外面租給學生的密集式套房般,無論是要進去廚房或客廳,都還得特地開門進入,而且廚房與客廳雖然在同一側,卻不採取連通的設計,竟特地隔起一面牆再開一扇門;不僅如此,一樓並排的三間房間除了房門外,也都與隔壁的房間有開一扇門連結,倘若不鎖起來,那房間根本失去了隱密性。

「為什麼這棟房子門這麼多?」當初要搬進來的時候,小蓁就尖銳地質問著她的繼父。
「啊……這個是風水師的建議啦。」陳富一好聲好氣的安撫著,面對小蓁怒氣沖沖的模樣,他表情有些尷尬,連忙向小蓁的生母投以求救的眼光。
「小蓁,這房子很大很好啊。」於是媽媽趕緊用那不太流利的中文打圓場,她並不是台灣人,而是越南新娘,相較於一誕生就受台灣文化洗滌的哥哥與妹妹而言,她在言語上還是不大流利。
「風水師的建議?什麼建議需要到處都是門,隨便走動就都要開開關關,就連二樓的格局也是一樣?」小蓁持續高分貝的問著。
「因為師父說,我名字缺門,所以要多做幾扇……」陳富一搔搔小平頭,福態的臉頰有些發窘。正如他所說,風水師確實是這麼建議他的,『陳富一』必須要許多門來配合,才能變成『陳富閂』,才能將財富給守住,這也是為什麼這棟房子要把格局設計成這樣子的原因。
「就為了這蠢原因?」小蓁沒好氣的翻了白眼。
「喂,我要這一間。」這時哥哥忠佑的聲線傳來,才剛轉頭望去,就看見他後腳跨進中間的房間,房門碰地一聲關起。
「范忠佑,你給我出來!憑什麼你先決定啊?」小蓁連忙衝過去大力敲門。

後來儘管小蓁極力反抗,終究還是在這裡住下了,畢竟她只是一名大學生,經濟方面都還需要家裡幫忙,另外一個主要原因是她掛心母親,所以雖然嘴巴上抱怨,可是看見媽媽幫繼父好說歹說,她也不忍真的憤怒責怪。

但她打從心底對一個人感到不滿,那個人就是她的哥哥,忠佑。
忠佑與小蓁的個性截然不同,而且很恰巧的是,他們正是彼此最討厭的類型,忠佑不喜歡小蓁直腸子通到底;小蓁討厭忠佑身為長子卻不上進,老悶著一張臉,只有在家裡才敢對人大吼大叫,出去外面就像被設定成靜音,個性怪裡怪氣。

他們倆人的不合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而且似乎有越長大越嚴重的傾向,往往吵得快將屋頂給掀掉,就連媽媽也當不了和事佬。
就拿最近一次的吵架來舉例吧,那是某個星期天下午,繼父與媽媽在客廳裡看電視,忠佑拿了一本小說跟一台小收音機便躲進廁所,一蹲就是兩小時,導致繼父與媽媽想上廁所都得爬到二樓去上。
這時小蓁也想上廁所了,她從房間走出來,穿越了客廳,卻發現廁所裡面依然有人。

「范忠佑,你是要蹲多久啊?快出來啦。」小蓁不悅地隔門問著。
然而裡面沒有傳來任何回應,只聽見收音機播放流行樂的聲響。
「范、忠、佑!」小蓁逐字用力敲著廁所門,坐在沙發上的繼父與媽媽回頭望了她一眼,心底知道小蓁已經有點不爽。
「幹麻啦!醜女!」這時忠佑從內側丟出一聲咒罵。
「啊?」剎那間小蓁怒氣爆發,她因帶有混血兒的血統,加上皮膚白皙,在外面從來都是收到讚美的份,也因此更不能忍受人身攻擊:「范忠佑你說什麼,你給我滾出來!」
「煩欸叫屁啊!不會去二樓上哦?」
「為什麼要因為你刻意霸佔、我就要去二樓啊!」
「怎樣?我就是不爽出去啦。」
「好,你不出來是不是?我砸了你房間的東西!」

小蓁甫說完立刻快步離開客廳朝忠佑的房間而去,下一刻忠佑也慌了,他想起來上次小蓁還撕爛過他的雜誌,「幹!醜女,妳要敢動我東西妳就完蛋了!」
但小蓁才沒在怕他的威脅,踢開他的房門後抓起桌上的雜誌就要撕,幸好此時媽媽出面阻止:「小蓁,不要這樣啦。」
「媽妳別管啦。」小蓁怒氣沖沖。
「有,有話好好說啊。」繼父也在一旁幫忙打圓場。
「哼!誰理他啊。」
「等一下!」這時忠佑也衝進來了,他蠻力搶過小蓁手裡的雜誌,卻也因此不小心將雜誌撕破一角。
「我的雜誌!」忠佑心疼的叫出聲來。
「哈,活該!」小蓁一臉幸災樂禍:「不甘我的事哦。」
「賤人,我要妳賠我!」忠佑憤怒地破口大罵。
「下輩子吧,我要上廁所了。」沒想到小蓁掉頭就走,忠佑幾度想拉她卻被甩了開來,接著小蓁進到廁所後就把門緊緊反鎖,任憑忠佑在外面大吼大叫好久她都不出來……

類似這樣的吵架經驗層出不窮,只要他們兩個一言不合,接踵而來的一定是雞飛狗跳;所以對小蓁來說,只要忠佑不在家,她就會感到無比開心。

而今天對小蓁來說更是一個大好日子。
因為今天下午的課教授請假所以取消,繼父與媽媽出去了晚上才會回來,忠佑至少傍晚過後才會從學校離開,故此小蓁可以待在家裡享受一整個下午的清閒。

「呀──呼!」吃過中餐後,小蓁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全身放鬆地躺在柔軟的床上,若是平常,她會介意吃飽就躺會發胖,但今天實在機會難得,所以她決定拋開那些憂慮,好好的來睡一頓不會有任何人打擾的午覺。
於是很快的,她陷入了甜蜜的夢鄉。
世界無比安靜,彷彿搭上一艘駛到寧靜湖心的船。

但也彷彿是一秒鐘的光景,頓時間,小蓁被一陣搖晃給喚回了神智。
「嗯……?」她半睜著迷濛的雙眼,望著天花板的吊燈輕輕擺蕩,一時間還意會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接著她緩緩坐起,望向牆上的鐘,時刻已經將近五點。
「啊,不知不覺睡了這麼久啊。」她用力眨眨眼,企圖醒神,同時她也發現窗外的黃昏色調似乎有些詭譎,然而她並沒有多加留意,只感覺到自己有些口乾舌燥,想去廚房倒點水來喝。

於是她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打開房門,就在這個時候,突兀的景色映入眼簾,她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忠佑的房間裡。

「咦?」小蓁一愣,呆立在原地一兩秒,這才想起來自己與哥哥的房間也有一扇可以互通的門,原來自己實在是睡昏頭,居然開到這扇了。
下一刻她取笑著自己一邊打開哥哥的房門、準備穿越走廊到廚房去,沒想到這次門一開,她居然直接來到了客廳。

「……怎,怎麼回事?」小蓁雙眼圓睜的望著自己的所在地,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只開一扇門便來到這裡。倏地、一股驚悚的冰涼緩緩爬上她的背脊,因為她連帶想起來,與哥哥房間互通的那扇門早已鎖住,剛才根本不可能透過那扇門去到哥哥的房間裡!

「冷靜……冷靜。」小蓁還以為是自己沒睡醒,她慢慢地環視週遭景色,全都與平常無異,接著她仔細感受自己的身體反應,無論是漸漸加速的心跳、手心浮出的薄薄汗水,全都一再的告訴她這是現實而非夢境。
「我,要去廚房。」於是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將目的給說出來,確認自己的思考與行為有達成一致的方向,然後她緩緩打開客廳通往廚房的那一扇門。

門後面,是客廳,竟然是二樓的客廳!

「呀!」小蓁不自覺地發出尖叫,頓挫一瞬後她立即跨過門檻,膽顫心驚地確認這個空間是否真實存在、抑或是某種整人的大幅擬真照片。
「是二樓客廳,真的是二樓客廳!怎麼會是二樓客廳?」片刻後小蓁發現這一切都是真的,彷彿一顆巨大無比的堅硬岩石,沉默並且無法撼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接著小蓁狂奔了起來,她瘋狂開關著每一扇門、企圖用對這棟房子的了解來前往目的地,可是每一次的結果都徒勞無功,幾乎擊潰小蓁硬撐的最後一絲理性。

這時小蓁開門來到了二樓的其中一間客房,由於窗戶緊閉的關係,內部空氣並不流通,她正想著要怎麼回到自己房間去時,後方忽然傳來一聲磨娑的聲響。

剎那間她後背一麻,下意識回頭,赫然從緩緩關閉的門縫中,看見剛才所待的廚房多了一道幾乎頂到天花板的模糊巨大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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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ite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