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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幸好神沒有虧待我。結束宵夜之後我們回家,道過晚安後他們各自進房,我也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寢。
我幾乎是一沾到床便睡著了,甚至還來不及好好體會「入睡」是什麼感覺;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十二點,我昏昏沉沉地下床,不小心踢到還放在地上的黑色皮箱,上頭擱著一包頗有厚度的信封袋,這是昨天翻找睡衣時掉出來的東西,我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是二十九張千元大鈔,加上十張百元鈔票,總計三萬元整。
幸好神沒有虧待我。
「可是……這可以花多久?」儘管我點得出數字,卻對普世物價沒有明朗的觀念,但以昨晚我們宵夜所花費的金額來看,這疊現金夠我吃300餐,以每天三餐計算,我可以生活100天,約莫14個禮拜,等同於3.5個月。
嗯?這麼一想,似乎挺有餘裕?
不對。生活除了吃以外應該還有許多開銷,起碼我得分擔這間房子的租費,而且衣服也少得可憐,至少必須添購大外套禦寒。

幸好,昨夜潘信豪說會介紹我一個打工機會。
「打工啊……」我不禁搓搓手掌,精神也跟著清醒了。
這時我聽見外邊客廳傳來電視的細細聲響,打開門走出去,坐在沙發上轉台的蔡家祥回頭與我對上了眼。

「早啊,昨天晚上睡得好嗎?」他微笑。
「啊,早,嗯。」我支支吾吾的答著,經他一問,我也才更加仔細回想睡眠的感覺。怎麼說呢,以前還是假人模特兒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睡眠,無論晝夜都悶著頭想東想西,但昨晚我像是被拋到某個無邊無際的地方,思緒完全靜止,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寧,感覺非常舒服。
「嗯,舒服就好。」蔡家祥回頭繼續轉台,他慢慢將音量加大,調回適中音量;我一下子便被電視吸引住了,定定站在原地看得出神。
「嗯?坐啊。」大概是因為我忽然沒了聲響,他忽然回頭提醒著我:「你有想看哪一台嗎?給你轉。不用客氣,這裡所有設施都是我們共用的。」
「沒關係,我都看!」因為無論是任何頻道、任何資訊,對我而言都無比趣味新鮮。

然而正當我看得入神之際,一陣生硬的嗡嗡震動聲忽然響起,原來是擺在茶几上的手機來電,蔡家祥順手接起電話。「喂?怎麼了。」
一頓,他視線轉向我:「嗯,剛好起床了,你要順便幫我們帶午餐嗎?」接著又一頓,「喔,我知道了,好,待會見。」
嗯?怎麼了嗎?正當我開口想問,蔡家祥便先說了:「潘信豪說他下課了,約我們到學校後街吃午餐。」
「啊……噢。」我點點頭。
「好,那我們走吧。」蔡家祥順手關掉電視,拿起手機走回房間:「今天似乎沒那麼冷,但你還是記得要在裡面多穿兩件保暖哦。」
然後就在他順手將房門帶上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住動作,對還在惋惜不能繼續看電視的我說道:「對了,我們要吃的店,就是潘信豪想帶你去應徵的地方。」
咦!這麼快就要面對了嗎?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又來了,胸口那股若有似無的搔癢──緊張。

十五分鐘後我們出發。本來我甚至忘記刷牙洗臉,多虧蔡家祥提醒,我才沒有蓬頭垢面;頭髮真是頗難應付的東西,為了把亂翹的它們壓平,實在費了我大把心力,現在我終於理解為什麼那些女職員們容易上班遲到了。

走出公寓,正午的陽光亮得讓我微微瞇起了眼,適應之後我才得以環視街道,原來同樣的景緻,會因白天黑夜的差別產生如此巨大的不同,如果說夜晚這條街的氛圍是靜謐,那麼白天時的形容詞就是活潑可愛。
我知道這樣形容很不合邏輯,畢竟街道並不是人類或生物,更不會變換情緒或表情,可是當我看見路旁的人行道樹輕輕隨風搖曳,整齊的石磚道路曬著太陽,一棟棟並肩而立的公寓與矮樓顯露出各式各樣的建築裝飾及色澤,就覺得它們精神奕奕,看了相當愉快。

沿途上我貪心地想把一切盡收眼底,好幾次看得出神,差點忘記跟上蔡家祥的腳步,幸好他都耐心停下來等我;跟他走在一起也很舒服,不同於潘信豪的豪邁領導,蔡家祥的沉靜少言給了我更多空間,嘴角始終掛著淡淡微笑,完全不會使人覺得靜默是一件尷尬的事情;反之,就算臨時想到什麼與他攀談,也不會有什麼壓力。

「你們住在這裡很久了嗎?」
「快要一年半吧,我大一的時候就搬進來了。」
「所以一開始就跟潘信豪住?」
「不,他是學弟,今年……不對,應該說是去年九月才搬進來。」
「那在這之前,都是你一個人住囉?」
「沒有,還有一個人跟我分擔,後來他搬走,潘信豪就搬進來了。」
「原來如此。奇怪,這裡環境這麼好,為什麼沒有住滿呢?」
「因為大部分人都住家裡,中南部上來求學的會住宿舍,再不然就是住離學校更近的地方,那邊也有幾棟公寓,環境不像這裡這麼安靜,但房租很便宜。」

我們隨口閒聊,不知不覺間附近街道換了模樣,住宅少了,反而店面多了起來,舉凡小吃攤、影印店、文具行等,擦肩而過的行人也漸漸多了,大部分都是年輕面孔,他們打扮入時,談笑充滿活力。

「往那裡一直走,」蔡家祥往前一指,「就會抵達我們學校正門。」接著他往左一指:「不過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這邊,這條街走到底就是學校側門。」他眨眨眼睛,「這就是我們學生最常光臨的『後街』。」
「哦……」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放眼望去,果然整條街上都是年輕學子,兩側林立許多商家,尤其正午時刻,大家都出來午餐或閒逛,生意鼎沸。

這時,蔡家祥的腳步漸漸往左傾去,順著他的方向一望,一間裝潢獨特的店面闖入視線,那是一家簡餐咖啡廳,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上貼著巨大橫幅,圖樣是一台單眼相機,鏡頭的地方剛好是玻璃門入口;招牌則是以捲成一團的底片作為設計,中央燙金著「走走停停咖啡」六個大字。這裡就是我們要用餐的店?換句話說──這裡就是我要應徵打工的店?

正當我們要走進店內時,碰巧門被推開,一名年輕人氣餒地走了出來,嘴裡一邊碎念「……完全不知道標準在哪裡……」
在我們走入店內後,蔡家祥試圖在諸多客人中尋找潘信豪的身影,而我則是被店內特別的擺設吸引目光;彷彿萬花筒似的,天花板以及四周牆上都掛滿了大大小小的裱框照片,無論是人像攝影、自然風景、都市霓虹,應有盡有,這怎麼說呢,我好像來到一個充滿窗戶的空間,每一扇眺望都美不勝收。

「喂!這裡。」這時我們聽見一把熟悉的呼喚,轉頭一看,靠近店裡最深處的吧檯前方,潘信豪坐在四人方桌的其中一個位置上朝我們揮手,於是我們走近就座,仔細一瞧,就連桌巾也是一張大幅風景照,而桌上的衛生紙盒則是一捲底片的造型,整間店徹頭徹尾都與攝影緊緊相扣。

「這裡很酷吧,老闆是業餘的攝影師,你看到的照片都是他自己拍的。」甫坐下,潘信豪便向我熱情介紹。
「你點了嗎?」蔡家祥翻閱menu,隨口問著潘信豪。
「還沒,我等你們來。」潘信豪輕鬆說著:「而且服務生也滿忙的樣子,你們看,她一直走來走去。」
順著他看的方向望去,一名綁著雙馬尾的女孩端著盤子遊走於客席之間,不過儘管客人眾多,她的背影看起來卻很悠閒,就連腳步也沒特地加快。
「畢竟人手不足啊。」潘信豪對我笑了笑:「希望你應徵順利,這裡的待遇其實很不錯呢。」
一提到此,我又緊張了起來:「請問……我等一下應徵的時候該說些什麼?」
這個問題卻讓蔡家祥與潘信豪神秘兮兮的對望一眼:「什麼都不用說。」

「為什麼!」倏地,一聲哀嚎從右後側傳來,我們與大部分客人一樣下意識回頭觀看,一名年輕人滿臉困惑,直挺挺的站著,他的對面是一名綁著藍色格紋頭巾的中年男子,手裡拿著一台單眼相機,半靠放在桌子上。
年輕人似乎極力想挽回些什麼:「我對送餐與服務很有一套的!」
「不好意思……」中年男子搔頭微笑:「這就是規則了。下一位。」
於是年輕人氣餒的離開了,嘴裡碎念「……完全不知道標準在哪裡……」,另一名年輕人替補了他的座位,待他坐定後,中年男子便拿起單眼相機,對著年輕人調整光圈對焦,準備拍攝,手法似乎相當熟練。我在婚紗店的時候,也常常會有婚紗攝影師出入,所以對這並不陌生。

「那個綁頭巾的奇怪大叔就是這間咖啡店的老闆。」潘信豪對我說道:「現在他所做的,就是『面試』。」
──咦?那樣就是面試?
「不好意思……」這時中年男子放下單眼相機,歉然微笑。
「也不行嗎?」對面的年輕人表情茫然。
「抱歉。」他搖搖頭:「感覺沒有到位。」
於是年輕人也失望的離開了。
──太奇怪了吧?我在婚紗店的時候也見過有人來應徵職員,基本上除了身家背景會調查外,還會詢問許多相關問題,但這位老闆的面試方式完全沒有邏輯可循,難道說,是我少見多怪?

「我們也從來沒見過那樣的面試方法。」潘信豪說道。
啊……看來不是我少見多怪。
「本來大家以為老闆是以長相美醜來挑選員工,可是也有許多兼差當模特兒的俊男美女被婉拒。」蔡家祥說道。
這倒是。剛才失敗的那幾個人也都長得不差,而且打扮有型。
「不過因為待遇真的不錯,所以每天都會有許多人想來碰碰運氣。」
「反正,面試過程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這時,潘信豪忽然勾住我的肩膀:「好!看來現在面試的這個傢伙也不行了。」綁頭巾的中年男子皺起眉頭,向對面的年輕人露出遺憾微笑。潘信豪:「該是你上場的時候了!」
「咦!」這麼突然?
「不先吃飽再說嗎?」蔡家祥搖搖手中的menu。
「不用啦,去去就回。」潘信豪一把拉著我朝中年男子走去,此時排隊面試的人都走光了,他正細心擦拭著鏡頭鏡片。

「耀哥,我朋友也想面試!」
中年男子聞聲抬頭,似乎認識潘信豪,正要跟他打招呼,視線卻碰巧游離到我身上,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後眼神迅速聚焦,表情有些嚴肅:「嗯……就是你嗎?請坐。」
於是我在他對面坐下,與他大眼瞪小眼,不曉得自己的嘴角該擺出哪種角度才是正確。
良久,他終於緩緩拿起單眼相機瞄準著我,我在鏡頭的倒映中看見自己的表情,眉頭微皺,臉部肌肉僵硬,而且出門前花費大把心力壓平的頭髮竟然又翹了起來,我很想伸手去撥,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這怎麼說呢?被蛇盯住的青蛙?
忽地,他終於放下單眼相機,可是表情一如剛才的嚴肅。
「耀哥,行不行啊?」潘信豪小聲催促問著。
但他只是不發一語,起身步向吧檯,推開酒櫃旁的小門走了進去。
「他去哪裡?」蔡家祥也同樣困惑。
片刻後,他走了出來,手上又多一台款式奇怪的相機,我有印象,那似乎叫做……

洽──滋!

炫目的閃光迅雷不及掩耳地撲來,一張白白的相紙從機身中吐出,對了,這台就叫做拍立得,我曾看見婚紗攝影師拿著把玩炫燿。
可是……為什麼又突然用別的機種來拍我?
只見他取下照片甩了兩下,接著從後口袋掏出一枝奇異筆,在逐漸顯影之外的白色區域寫字,由於我坐在對面,一時看不懂他寫什麼,不過與他同側的潘信豪與蔡家祥卻露出了驚喜表情。
「恭喜你!」耀哥蓋上筆蓋,然後將顯影完畢的照片遞到我面前,我終於看懂他在寫什麼了,框框中的我表情又驚嚇又尷尬,下面卻是兩個大字:錄取

……真的,真的完全不知道標準在哪裡啊……

「啊哈,我就知道你行!耀哥就是欣賞這種氣質特別的啦!」潘信豪大力拍著我的肩膀。
「你還是老樣子。」蔡家祥對耀哥輕鬆說著,原來他們也互相認識。
「當然,感覺有到位的人我才要雇用!」耀哥揚起燦爛的笑,下巴都是鬍渣,看起來像是一個單純的大男孩,與剛才的專注判若兩人。
「謝謝……」於是我納悶地道謝。
「不用客氣,以後叫我耀哥就好,明天開始來上班?」
「呃,可是我不知道要做什麼……」
「沒關係,宛馨會教你。宛馨!宛馨!」他朝客席喊著,那名綁著雙馬尾的女孩聞聲回頭。「來來來,妳看,我們終於找到新夥伴囉!」
同時,潘信豪用手肘頂了我兩下,低聲說著:「就是她、就是她,很可愛吧。」

雙馬尾女孩走了過來,腳步仍然是那樣不急不徐,對她的第一印象,我只覺得她的皮膚好白。
「你好,我叫做劉宛馨。」她面無表情。
「你好,我叫……邱,邱諾枇。」我把句末的「吧」這個字及時吞回肚子裡。
突然,她彎下腰盯著我瞧,與她四目相對讓我覺得耳根子發燙,這怎麼說呢,害羞?不知所措?
「請用手比出3這個數字。開始。」她單刀直入的對我說道。

由於太突然了,以致於我下意識便順著她的指示行動,我將大拇指壓住小拇指,讓食指、中指、無名指豎起,戰戰兢兢地比出了三。
「哦──」她瞇起眼睛:「原來你是這種人呀。」
「哦──」耀哥瞇起眼睛:「原來你是這種人啊。」
什麼什麼?我是哪種人?
劉宛馨打直腰桿:「以後請多指教。」她轉身離去,依然是那不急不徐的步伐。
耀哥嘿嘿一笑:「小子,明天早上十點半準時來報到啊。」說罷,他拎起相機離開了座位。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跟剛才那些面試失敗的人一樣茫然。
當我望向蔡家祥與潘信豪,他們卻只是微笑聳肩。

奇怪。明明面試已經結束,我卻比面試前更緊張了……









(待續)





你怎麼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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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ite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