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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動彈。
張開眼睛與閉上眼睛,俱是一片黑暗。我感覺到我的手腳完全不能舒張,並且以奇怪的姿勢扭曲著。密閉式的恐懼擠壓著我,讓我幾乎透不過氣。說到透氣,這裡頭氧氣應該是有限的吧?我還有多少口氣可以換呢?我感到手指末梢傳來的麻痺,一定是維持這姿勢太久才如此吧。

「咿…呀嘎!」我試著發出聲音,但我的頭埋在自己胸口前,使我根本擠不出清楚的字句,只能嘎嘎亂叫。怎麼辦?這裡好小,小的我縮成一團,還嫌太小。我現在甚至連救命兩個字都說不出來,但我想更該擔心的是,就算我喊出來了,外邊有人聽得到嗎?

冷靜,我得冷靜。想想,我到底是怎麼跑到這裡面來的呢?我最後的記憶,是我坐在辦公室裡頭沉思。年底董事會就要投票,我也握有一票。這次投票的內容,是關於下一屆的總經理,要選誰。有兩個候選人,他們都是很有能力的人。不論誰當選,都是對公司的福利,反之,不論誰落選,都是對公司的損失。

我本想投給一號,張淵成。他正值壯年,為人誠懇,穩紮穩打的個性一定能為公司帶來逐年上升的好氣象。但是…二號,許暉耀,我也很想投給他。他是個很有野心的男子,做事不擇手段,心機深沉。雖然這些都是負面的形容,但在這詭蹫多變的社會裡,卻是不可多得的稱讚。

而且…若是投給他,我還可以從中撈取利益。

我就這樣坐在辦公室裡頭沉思,公文疊在一旁,幾乎變成一座小山。我隱隱約約覺得頭痛,太累了嗎?記得前陣子醫生說,我已積勞成疾,若再這樣下去,可能會中風。唉,也許我需要的是,安享晚年嗎?那我就投給二號許暉耀吧,撈一筆後,便退休,不再過問經濟界的興衰。

好吧,那就投給許暉耀吧。我拿定主意,便準備開始來批改公文。但這時,秘書突然敲了我的門,通報說有人要見我。我納悶,會是誰啊?

「是張淵成先生。」秘書說。

我縮著身體,開始感到昏昏欲睡。
腦袋裡的思緒越來越不清楚了,是空間的禁閉使然?還是年紀的禁閉使然?我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粗重而混濁,彷彿籠中的野獸般。籠中,龍鍾的我。手腳已經失去知覺了,看這大小,我應該是在一個箱子裡吧?箱子…啊,箱子?

「您好。」
張淵成在我的面前坐了下來,旁邊放了個大箱子。那應該是行李箱吧?鐵製的外殼,內裡鑲著柔軟的錦布,一個高級的行李箱。是吧?
「你好。」我朝他點了點頭,心裡猜想著他來此的原因。應該是拉票吧。還帶個箱子…那就是來買票囉。真是想不到那個誠懇的他,也會這麼做,我有些失望。

「有什麼事情嗎?」我拉長了語調,問。他微微一笑,不說話。接著他拿起了大箱子,放到桌子上。然後再看著我微微一笑。
「我的一票,是嗎?」我寒著臉,瞪著他。但他仍然保持微笑。
「你應該曉得,我不是用錢就可以打動的吧!」我音量沒有提高,語氣卻變的嚴厲。可笑,這樣的我真可笑。明明就想撈一筆再退休的,竟依然故作清高…

但他還是保持著微笑,眼鏡後面的雙眼,閃爍。
「我私底下作過調查,您現在是最重要,也是最不重要的一票了。若您投給了我,那我會險勝兩票。但若您投給了他,反而就平手了。」他冷靜的說著。
「…」我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我此行來呢,是希望您能投給我。倘若您不打算投給我,那我也不能讓您參與投票了…」他斂起微笑。

「外頭的人,我都支開了。」

是他!
我在箱子裡,我正在他所提來的大箱子裡!他一定用什麼方法把我迷昏,然後把我塞進這個箱子裡頭,天啊!沒想到真正手段狠毒的,才是他!
我一定得出去,我一定得出去拆穿這小人的假面具,我一定得出去。

可是我掙扎了一下子後,便放棄了。
因為我的四肢已經完全失去知覺了,而且我越激烈的晃動身體,只會讓氧氣消耗的更快,那也只會加速我的死亡。真的完完全全栽了。沒想到一輩子抬頭挺胸的我,得彎背屈膝的死在這個莫名的箱子裡頭。於是我哭了,眼淚像是沒有限制的不停滾落,沾濕了我的臉、我的每一條皺紋。我多久沒有大哭了?我甚至連最後一次哭是什麼時候都忘記了。哭…也會劇烈消耗氧氣吧?我曉得,但是我停不下來。眼淚鼻涕爬滿了我的臉,我還感到陣陣耳鳴,頭好暈啊…

這裡好黑啊。
我到底是怎麼進到這個箱子裡頭的呢…?

「請看。」張淵成,打開了大箱子。
裡頭裝著的,並不是滿滿的鈔票,也不是一把槍械。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滿滿的一層厚沙,而厚沙裡頭埋著一張信紙。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我認得那娟秀字跡的…我認得的!那是美芸的字跡啊…!
二十年前,我為了進這間公司,我竟喪心病狂的將她出賣,賣給那覬覦美芸美色已久的主管。我還對美芸說,等到我有了收入,一定立刻將她贖回來。我是這麼說的…!所以我辛勤的工作,努力的掙錢,為了美芸…

啊,我真的是為了美芸嗎…?

後來我再見到美芸,是在太平間。
主管是個性虐待的極致變態,美芸的屍體簡直慘不忍睹。我看一眼後便逃離了那裡,再也不敢回去。之後回到家,我便趴在馬桶上嘔吐、大哭…我想起來了,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大哭的…之後,我便再也不哭了。

我顫抖的拿起信紙,上面全是美芸寫著對我的思念。她還鼓勵我,要好好的賺錢,以後再辦一個隆重的婚禮重新迎取她。我一邊看著,頭暈目眩。張淵成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但我聽不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麼。我的心裡面,二十年份的愧疚一下子全擠了上來,把我包的密不透風。

想到這裡,我又再次痛哭了起來。
腦袋裡響起各式各樣的聲音、話語。有美芸的,有我自己的,也有父母的,也有許久未連絡的朋友的,彷彿沸騰的悶鍋,就要爆炸!
「嘎啊…!嗚呀嘎…!」我發出毫無意義的音節,這是一種自責的嘶吼,這是一種發洩的管道,我必須將腦袋裡那些字句話語全都甩出去。但這時,張淵成那時說的話,那我所記憶不清的話,我竟回想起來了。

「…您知道…其實她有個弟弟嗎?」張淵成,冷冷的說著。

然後,我終於失去了意識。

§

「…日前積勞成疾而引起突發性中風的弘楊企業董事會成員─趙元雙,今日清晨時被人發現他縮在厚重的被窩中窒息死亡。因近日弘楊企業董事會正在投票…」

張淵成坐在辦公室裡頭,看著今天的晚報。而他的桌子上,仍放著那個大箱子。過了一會兒後,他闔起報紙,然後打開了大箱子,裡頭仍有著一層厚沙,與一張信紙。張淵成輕輕的將手,深入沙中,接著抓起一把沙子,讓它緩緩從指間流走。

「本來,想用您來威脅他的。但沒想到他竟突然中風昏迷了。」張淵成喃喃自語著,「然後,今天清晨,他就這樣走掉了。」

「真奇怪…為什麼他會被棉被整個蓋住呢…?難道,是姊姊您太思念他,才這樣去帶走他的嗎?」張淵成看著這層厚沙說著。

「還是說…是他自己,縮到棉被裡頭的呢…?」

張淵成搖搖頭,並在心裡頭告訴自己:反正這一切已經與他無關了。他蓋起大箱子,然後將他的文件物品都放在另一個小紙箱裡。接著他提著這一大一小的箱子,走出了辦公室。

然後走進了另一間,門上標示『總經理』的辦公室。

門,輕輕的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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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ite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