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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五點三十二分整,我正好繫上左腳的鞋帶。
路線是從五樓跑下,接著繞出長巷,在這裡要躲避的攻擊是王老伯伯養的大狼狗,以及聚在巷口七嘴八舌的三位一體歐巴桑。

而在躲過這兩項阻擋後,我便要穿越過緊鄰橋下的大馬路,這裡會有瘋狂的飆車族以時速一百通過,而橋上也會不定時灑下發臭的積水,那是車子經過時所濺起的可怕武器。

我站在家門口前,手中提著兩包垃圾以及塑膠類資源回收。

這段路程上總計有四個阻擋,平均每項耗去我一點二分鐘,而從家裡出發到達垃圾車定點停置的地方,約略需要五分鐘。
現在是五點三十二分,垃圾車抵達的時間是五點四十分,看似綽綽有餘,實則迫在眉睫。
「好!」我振奮大呼,打開了鐵門,喀鏗一聲像是賽跑開始的槍響,點燃渾身奔騰的炸藥。

拎著兩手大包小包衝下樓梯,慘澹的日光燈像是穿梭隧道時閃爍的光影,三步併做兩步的跑出公寓,我腳下一轉,漂亮的側身切入長巷出口方位,飛快的在狹窄地直線空間奔馳起來,兩旁風景呼嘯而過。
但就在這時,我很快的遇到第一個危機:王老伯伯的大狼犬。

「呼呼呼,小弟,欲從此路去,把腿留下來。」大狼犬的名字叫做阿鬼,牠有一雙銳利的眼睛,以及滿嘴的尖牙,搭配上巨大的身軀,見者無不屁滾尿流,宵小之輩更是退避三舍,不過其實也不會有小偷光臨,因為王老伯伯家是輻射屋,所以我也懷疑大狼根本是突變,竟然還會說中文。

「想都別想!」我壓低身子,加速俯衝,緊接著猛然一躍,在窄巷中做三度空間運動;但阿鬼也非泛泛之輩,上次被我以這招逃掉之後便有所警覺,這次也有了方法應對。牠像隻從海溝底衝上來的飛鯊般,直接封鎖我空中的路線。

但是我人在空中,根本無力再行改變方向,幸好情急之下急中生智,把手中的塑膠類資源回收快速攤開,變成一個小小的降落傘,讓我的速度有所緩衝,甚至正好從阿鬼的底邊掠過。

「What!?」大狼驚呼,竟然將英語脫口而出。
我含淚,竟然連狗都曉得要學國際語言了,可是我還是聽不懂這個單字。
「你還是說中文吧,阿鬼!」我震天大吼,頭也不回的跑走。

通過第一個障礙之後,我飛快的往巷口衝去,希望能夠低著頭而不被認出,省去那些歐巴桑跟我胡亂哈拉。
但是那三位歐巴桑實力非凡,遠遠地我就感受到她們三人的氣勢,或者是說,看見她們三人所一起冒出的巨大白煙。
這白煙從何而來?自然是從她們的嘴巴中冒出,因為她們講話的速度太快了,以致於在脣齒摩擦之間冒出了陣陣白煙。

「唷?這不是阿祥嗎?好久不見啦!」這時,其中一位上著髮捲的歐巴桑認出了我,頓時之間一連串的招呼與字彙從她口中發出,一句又一句的文字居然具像化浮現,伴隨著白煙向我射來;而另外一位提著一袋菜籃的歐巴桑也不甘示弱,同樣發出了招呼問候,還伴隨著淡淡的洋蔥味;最後一位歐巴桑更是絕,甚至使出了壓箱絕活之舌燦蓮花。

於是頓時之間巷口盛開了一朵巨大的蓮花,三位歐巴桑以少林寺十八銅人的姿態在上頭疊羅漢,嘴中噴射出綿密的囉唆箴言,在夕陽的餘暉映照之下氣勢萬鈞。

但這也不是我第一次與她們交鋒,眼見她們放大絕,心裡自然也有應對的底;我以一句「哦哦,是哦,哈哈」快速接招,左閃右躲的避去那些令人糾結的問題,然後再以一句「那,先這樣哩」作為斷尾,化成火紅的子彈貫穿那團白煙。

只是三位歐巴桑仍有不甘,眼見我就要逃脫,決定拿出最後的招式「天龍八卦陣」,可怕的流言與秘密瞬間交織成巨大的迷宮,我在剎那間如墜五里霧,對所有人性的美好期待俱如碎散的石牆崩毀。

然而慶幸的是,遠方的垃圾車音樂悠悠響起,硬是穿越了一道道言靈所建構的強大咒術,灌入我的耳內,喚醒了我幫忙家事、守時準時的美德,才靠著手上兩包垃圾的臭氣終於突圍,擺脫了三位一體歐巴桑的糾纏。

「阿祥下次再聊嘿!」八卦陣散去,歐巴桑們露出依依不捨的目光。我眼角一撇,看見她們三人重回青春模樣,背景是粉紅色的玫瑰花網底;只是她們年輕時等級仍是恐龍,挽留不住我的腳步。
「哦哦,那先這樣哩,哈哈。」我將兩句招式合體,結束這一回合。

而在有些驚險的情況下通過了第二項考驗,接下來就要面臨第三項考驗:橋下馬路上的瘋狂飆車族了。
記得以前玩過一種小遊戲,叫做青蛙過馬路,訣竅是算好時間差,留意左右來車的通過馬路,否則將會在閃神之間成為車輪下的墊板。
每次在我通過這條馬路的時候,心裡總是會浮現這個小遊戲;最近以來騎車開車的人越來越多了,於是我的過關方法也備受考驗。
今天,我該用什麼方法來通過呢?

看著眼前呼嘯而過的車群,他們像是亂刀般斬著馬路,陰寒又強大的殺氣陣陣撲面,光是那聲勢就叫我不敢往前跨出半步,但是時間已經一秒一秒過去,若我再不作出決斷,手上的垃圾將失去與同伴相聚的機會。

於是我連忙左顧右盼,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地勢;這時我發現馬路旁竟然有一張破了洞的老舊彈簧床!頓時之間那個青蛙過馬路的遊戲又浮現在我的腦海,靈光灌了進來,我真是天才,我變成青蛙不就得了嗎!

得到方法與結論的我立刻決定付諸實行,先將手中垃圾放在一旁,接著花了三十秒將彈簧床調至定位,然後再一把抓起垃圾衝到遠方助跑。
「呱!」我低呼一聲,穩定自己的心神,卻停不下幫浦似的瘋狂心跳;接著我牙一咬,邁開腳步往彈簧床飛奔而去,然後就在要撞上去的一瞬間,我使出了摔角界中的豪邁飛踢,海這個模門特,我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反彈力量托起了我的身軀!

彈簧床令我飛躍起來了!

在半空中,彷彿一切都呈現慢格撥放,底下那群惡行惡狀的飆車族都不禁抬頭望著我,看傻了眼;於是我對著他們微笑了,我終於明白到什麼是寬恕與禮讓,什麼是走陽關道與獨木橋,在我大徹大悟的瞬間夕陽的餘暉映上我的眼,我想我的姿態看起來應該與神相距不遠吧。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而我也忘了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天橋上會不定時灑下來的惡臭之水!
當我感到一陣冰冷的惡臭襲面之際,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項阻礙。

於是原本可以完美落地的我在髒水的偷襲下失去了平衡,狼狽的滾落在地;幸好地上有很多打平的廢紙箱作墊,我才沒有摔的渾身是傷。
拍拍身子,我緩緩的起身,一股燒紅的發窘燙上了我的耳根;失敗的下場就是要忍受其他來倒垃圾的人的異樣眼光,我的確是在時限之前趕來倒垃圾的地點了,但還是得承受相當程度的恥辱。

不過在將垃圾丟進垃圾車的一瞬間,那種羞恥的心情卻全然消失了。

當我望著垃圾車裡攪拌的大鐵塊將垃圾堆捲入,彷彿像是一種永無止境的循迴,當這些垃圾被載走之後也許燒掉,也許資源回收;但根據質能守恆定率,它們永遠都不可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我們人類不也是一樣嗎?每天都有起點,也有終點;就像我們的生命一樣有始也有終,然後隨著時間不斷的改朝換代。
其中當然有好也有壞,不全然都是偏向哪一邊,但這就是人生,這就是人類的歷史,可大也可小,其實道理都是一樣的。

望著遠方的夕陽,我擦了擦臉上的髒水污痕,我似乎又覺得自己成長了一些。

「好!」我在重新繫好腳上的鞋帶之後,再度振奮的大呼;因為接下來要回家的路,一樣是困難重重。
但幸好我還擁有著出發時那爆裂般的決心,這是我最大的武器。
不論人生是怎麼樣的重演,只要我能往前跑一步,即使只有一步。

那我也要跑得快些、遠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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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ite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