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你開始神經兮兮，你開始懷疑一切，小心翼翼地避免被名詞制約；杯子為什麼叫做杯子？紅燈為什麼就要停止前進？

你偶然聽見晨間新聞，政治人物又透過媒體在宣傳他的政見，你毫不意外的起了更大質疑，他的知識與判斷真的足夠領導眾人嗎？這番話又是否真的如他所說呢？

滿滿的問題纏繞了你的腦袋，在前往學校的路途上，一個又一個的問號快速在你腦海內激盪；誰在騙你？為什麼要騙你？騙了你有什麼好處？

你頓時開始害怕，害怕著自己該害怕什麼都不知道。

最後，你腳步虛浮的來到了學校。

你走進教室，幾乎沒什麼人向你打招呼，而你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因為本來就是如此。你在班上其實不得人緣，真正交心的朋友似乎一個也找不到，又或者說，你根本不確定自己是否曾經誠懇的把心交出去過。

反正你覺得無所謂，雖然很孤單，但是你已經覺得無所謂。

因為你現在有更值得專注的東西，那便是你的繪畫；而且你多半也猜得到，在同為美術班的這個環境裡，他們都嫉妒著你的才華，嫉妒著你的優勢；然而這些嫉妒反而使你感到更加榮耀，有時候，你甚至享受著別人貶中帶褒的酸言酸語。

你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你對於他們的相處模式嗤之以鼻，明明總是暗地角逐，表面上卻裝出君子之爭的風度；即使原本的情緒是負面，也得笑臉迎人的發洩。

這讓你覺得噁心。

你不屑與他們來往，你永遠著眼在他們的缺點上，你曉得總有一天你會站上高點，然後狠狠的踐踏他們。

就如同當初他們踐踏你一樣。

你每每想到一年級的時光，就會覺得恍如隔世；那個時候的你與他們都還是情感交融的好朋友，你們有屬於自己的一套相處方式，那時都還很純真。

但是漸漸地，你們開始有了競爭，開始越行越遠，你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他們的冷漠深深傷害；你並不明白，除了競賽之外，你還是你，為什麼一切會產生改變。

最後你放棄找出原因，開始更加熱衷繪畫，因為只有繪畫不會背叛自己。

但你心裡的某部分也厭惡著繪畫，因為你的優異才能讓他們遠離你。

可是擁有優異才能又不是你的錯啊，所以一切的根源都是他們太過愚蠢！

你在位子上坐下，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遍全班，你縮著，打量他們的互動與言語。

會是他們在騙你嗎？他們是不是因為排擠你，所以偷偷將什麼事情瞞住而不告訴你？你是否因為這樣而錯過了什麼？

你想著，逐漸惱火起來，「這群白痴……垃圾……」你默默咒罵著。

忽地，你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你嚇得一震，下意識轉頭一看，看見一個醜男正對你嘻皮笑臉。

說他是醜男似乎有些過分，但事實的確是如此。

他有著一副葫蘆般的臉骨，將那對小眼睛扯的扁平吊尾，配上又淡又短的眉毛，彷彿倒了八輩子的楣；除此之外，細瘦歪扭的鼻樑以及凌亂不堪的暴牙也是讓人倒退三步的重點；最後，那滿臉的坑坑疤疤令人生畏，似乎被人潑過化學藥劑般不堪入目。

他是阿強，他是你在這班上唯一的朋友。

坦白說你當初第一次見到他時，真的是覺得他醜到了極點；而且不只你，大家都這麼認為。

然而時間漸漸過去，阿強那淳樸活潑的個性逐漸脫穎而出，雖然醜歸醜，卻成了班上的開心果，身邊總是不乏人圍繞。

在你與班上大部分同學漸行漸遠之後，他仍然沒有背棄你，反而繼續和你維持友好的關係，這讓你對他的評價與信任更上一層樓。

此時此刻見到他，你鬆了一口氣，緩下那幾乎質疑到爆炸的神經。

「怎麼？看起來像被追債？」阿強玩笑說著。

「哈！」你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這麼明顯？」

「該不會是跟你的美麗女朋友吵架了吧？」阿強嘿嘿賊笑。

「她有跟你抱怨嗎？」你隨口問著。阿強人緣好，跟小莉也頗有交情。

你們三人偶爾會一起出去喝茶聊天，阿強是你與小莉的共同好友，常常你們感情有了什麼問題，阿強都會變成傾訴的對象。

「有啊，聽說你約會到一半就忽然發神經的跑回家了。」阿強道。

「唉……那是因為……」你開口欲答辯，卻突然頓住，因為你不曉得是否要告訴阿強關於虎夢的事情。這時你有了遲疑，覺得可能過於荒謬，於是打算找個什麼理由搪塞過去。

「哈，就突然累了啊。」你輕鬆說著。

「是嗎？」阿強猥褻的笑，「該不會是……舉不起來吧？」這年紀的男孩子，話題往往離不開下半身。

「去你的！」你戳了他一下，兩人打打鬧鬧。

──這時你忽然意識到，你這樣的行為算不算是說謊呢？

你並沒有陳述出事實，反而給了另一個誤導的答案，這樣的行為的確是說謊吧？那這樣也會對阿強施以言靈之力嗎？原來在無意間，你就一直習慣的說著謊嗎？

但你還來不及多想這個問題，教室門外便閃進一道人影。

「靠，老師來了！」阿強驚了一下，趕緊回到自己的座位去；而原本躁動的班上同學也都紛紛歸位，自動恢復安靜。

原因無他，便是因為這位導師特別嚴厲。

「……都三年級了！早自習還不認真唸書準備考試，老師我在說你們有在聽嗎？你們覺得我苦口婆心看起來很愚蠢嗎？還是想被通知家長來談一談？」卓老師一站上講台，就開始了他那特有的威脅式訓話：「皮給我繃緊一點！好好努力，將來你們會感謝我！」

卓老師講完後，全班整齊答是。於是他滿意的點點頭。

其實，大家都對這個導師的教領風格作嘔。他總愛以權威來壓制學生，無時無刻強調自己的身分、工作內容多麼崇高，而且最為痛恨有人質疑他的專業。

但是他越如此，反而越讓人覺得……他不像個真正的老師。

你曾經在私底下向阿強提過這個懷疑，但阿強只是聳聳肩。

「他只是一個極度自以為是的大人罷了。」他這麼說。

當時你也沒有再與阿強深究這個問題，反正你只要小心不去犯到他，那麼便相安無事。

可是如今，你又重新想起了這個懷疑，懷疑他遮遮掩掩的真相。

那極有可能是一個謊言，構成你言靈之虎巨大化的一個謊言。

於是你想，你找到第一個揭穿謊言的對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