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失眠是相當痛苦的一件事。

當你歷經整夜未闔眼的煎熬，望著第一道晨曦射入窗戶，頓時有種見光死的錯覺；你的身體異常疲憊，得不到休息，精神卻在咖啡因的催化下尚且清醒，生理的矛盾折磨著你，讓你苦不堪言。

於是你拖著自己去浴室沖了個澡，經過床旁邊時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念枕頭棉被，最後你將一切打點妥當，並且把延荒項鍊也順道帶上，步出家門準備去上學。

走出家中後，清晨空氣涼了你的肺葉，這稍微讓你好過一點，你開始覺得身體狀況已經漸漸從疲勞中解脫。暫時解脫。

來到學校後，你戰戰兢兢地走進教室。

現在是早自習時間，通常卓老師都會來這裡展現他身為老師的威嚴；可是你想起了昨天他所做的事，想到平常看似斯文的他竟能如此面目猙獰，你就忍不住一陣寒顫。

「早啊！」

你被拍了肩膀，又是一次毫無預警的招呼；幸好你已經習慣，不然每次都被阿強嚇到，遲早膽子也會嚇破。

「早……」

「欸，你昨天為什麼──」阿強立刻想向你問起昨天的事情，但他又急忙中斷了問句，「糟糕，老師來了！等一下再講。」說罷，他立刻轉身回座。

可是你卻僵立在原地，霎時被恐懼釘住了全身關節。

卓老師來了，你該如何面對他？他又會如何對待你？你不曉得該怎麼辦，腦袋亂轟轟的，無法對自己的身體下任何指令。

「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點回座？」這時你的背後響起冷冷的話語，那是卓老師的聲音。

頓時你才反應過來，「是！」你幾乎是飛也似的逃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瞪了你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長，讓你毛骨悚然。

之後他便不再留意你，又像以往那般開始了導師的精神訓話；但你注意到，今天卓老師對於肯定自身權威與身分的話語又更多了。這會是昨天的緣故嗎？你不禁如此聯想著。

於是早自習就在卓老師的滔滔廢話中度過；他以老師的身分要求學生把握時間認真讀書，你們乖乖坐好聽著，整個早自習都沒念到書。

不過現在的你也沒心情唸書了，光是夢見老虎的事情就夠折磨你了，更別提卓老師所帶給你的精神壓迫……

這時，卓老師即將結束他的講習，你明顯感覺到班上氣氛變了，開始微微躁動不安，那是準備迎接小小自由的序幕。

於是你也鬆下一口氣，卓老師似乎沒有特別刁難你；你心裡甚至猜想，也許他早就被你給說服，不認為你有看見他什麼異常舉動。

只是，你的臆測很快就被推翻。

全班忽然靜默下來，因為卓老師忽然不說話了。

你原本壓低的頭頓時因疑惑而緩緩抬起，赫然發現，卓老師正一言不發的冷望著你。

「你昨天下午沒來跟我請假就翹課了，你藐視老師我嗎？」他的雙眼黑沉，無框鏡片在日光燈的映照下透著銳利寒芒，「到我辦公室來，解釋清楚。」

卓老師說罷，轉身離開了教室。

全班悄悄嘩然，他們都打量著你，耳語著你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你硬著頭皮起身，盡量不去聽那些落井下石，跟隨老師腳步往教室門外走去。

走廊上，卓老師的微駝背影緩步前行。

而你則是跟在他的身後，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你打量著他，心情像亂風下的燭火般顫抖得閃爍不定。

忽地，卓老師開口了。

「你昨天下午為什麼翹課？」

「我……我身體不舒服。」

「為什麼沒先跟老師報備？」

「……」

你該說實話嗎？你不知道，所以你不說話。

「你真的是身體不舒服嗎？」

「嗯。」

「哪裡不舒服？」

「……」

你又沉默了，這個問題同樣讓你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走在前面的卓老師忽然停下腳步，回身盯著你；於是你也頓下腳步，同時之間，你發現你們倆正停在樓梯間，這是校園的死角之一。

你瞬間警戒了起來，不自覺地又退了兩步。

「關於昨天的事情……」卓老師開了口；你心裡暗忖著，終於提了！

「其實這一切都是誤會。」他道。

「啊？」你愣住。

「老 師不曉得是你窺視我……還以為是什麼壞人，所以才有那麼脫軌的行徑……噢不，那並不算脫軌，而是正常的反應，如果你突然被人窺視，你一定也會這樣子對吧？ 對，就是這樣。一切根本沒有什麼，純粹只是誤會罷了，老師是不會行為脫軌的，畢竟我可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老師。沒錯，我們都沒有錯，就是這樣子，就這麼簡 單。」

──你傻眼，沒想到這樣子自圓其說的內容他都講得出來。

他非但沒有為動粗的事情道歉，反而以「身為老師，所以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作為理由，搪塞掉一切；你完完全全的傻住，心中對他的厭惡與懷疑更是劇烈攀升。

可是，你曉得不能表現出來。

「總之昨天的事，千萬不可以說出去，知道了嗎？」卓老師緊張地叮嚀著你。

「知道了，老師。」你怯怯的小聲答著，心裡混雜著憤怒、畏懼；就在這一刻，你暗自發誓，你一定揭開他的底、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以及真相！

卓老師見到你似乎順了他的意，稍稍放下心，遣你回教室去。

當下你立刻轉身就走，一邊計畫著之後該如何戳破他的謊言。

回到教室後，阿強見你面色不善，便趨上前來替你打氣；頓時你頗受感動，有股衝動想要全都把這些憤怒與不甘與阿強分享。

但你不行。因為你不想把阿強也牽拖進來，牽拖到這件詭異的事情裡。

「欸，你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啦？你這兩天都怪怪的。」阿強問。

「沒有啦……真的沒什麼。」你隨口敷衍帶過話題；而阿強見你無意要說，便也沒有再度追問。

此時上課鐘響，你們沒有再交談；課堂一節一節的過去，來到了午休時間。

其實現在你的精神狀態已經搖搖欲墜，畢竟你熬過了以往每上必睡的數學課；然而你想到下午還有無聊得嚇人的地理課，以及上課像是在念經的歷史課，你就感到一陣糾結痛苦。

「趴一下就好，趴一下就好。」你僵直地坐在座位上；班上靜悄悄，同學們多半都已入眠，不然就是離開教室去外頭打混。

「我只要閉眼睛，可是別睡著就好。」你對自己說著，虎夢的恐懼不斷抗衡著你。

「只趴一下下，不會怎樣的……」最後，你還是抵擋不了睡意強烈的侵襲，你把自己的臉埋到臂彎中，彷彿跌入柔軟雲端的喜悅。

──但就在你視界暗下的瞬間，老虎呲牙裂嘴的模樣猛然浮現。

你像是被電到般重新彈直身子！但你還來不及安撫害怕，下一幅震撼的影像又朝你撲來。

你竟然看見你的座位旁邊，蹲坐著一頭正常大小的老虎，喉間發出低吟！

「啊！」你尖叫一聲，踢倒了桌椅，連滾帶爬的朝後門衝了出去！

這是在做夢中夢嗎？那麼現在還是在做夢嗎？可是空氣的溫度卻是那麼的真實，這與昨天下午的夢境不同，也與以往的夢境全都不同，你清楚地曉得，現在絕對不是夢境！

你瘋狂跑了一陣，直到一不小心絆了自己，摔倒在地。

你抱著頭縮在地上，不斷用嚎叫宣洩你的恐懼。

直到一雙手按上了你的肩膀，才讓你中止發狂。

你畏縮地緩緩抬起頭，那雙手的主人，是滿臉擔憂的阿強。

「你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你真的變得好奇怪！你在怕什麼？」

頓時之間，你再也忍耐不住了，如果你再不將這事情與他人分擔，你一定會精神崩潰！

「老虎、老虎……」你顫抖地道，決定向阿強傾吐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