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無奈』這種情境,總在各個立場上發酵。
比如明明身為把關者卻受氣於規則的火輪子。
比如應該主導案件卻陷入謎題的維。
又比如……貴為河神剪孱,卻老是被困在鬼地方的岩開。
「老媽!老──媽!有沒有聽到啊?」
憤怒的童稚嗓音迴蕩在垂直的石洞中,一聲又一聲的喊著。
「氣死我啦!」岩開一拳搥落在水面上,激起劇烈的波濤,但這波濤卻被陰暗的岩壁給緊緊限制。
抬頭仰望,蜿蜒盡頭的洞口勉強能看見藍天白雲。
「上次是高懸的山壁,這次是極深的石洞……」岩開無奈地在一池清水上躺下,清澈水底長著綠苔與幽微生物,「為什麼老媽要這樣整我啊?」他一臉哭喪地想著。
彷彿不受寵愛的棄子似的。他不禁這般認為。
「而且這次更是過分,明明就近在咫呎……」岩開緩緩閉起眼睛,兩耳專心聽著聲響;除了自己波濤的迴音外,還隱隱聽得見海潮。
於是他下了推論,自己應該是位於一個離海不遠的地方;而他的推論也沒有錯,事實上,他距離海岸線只有近百公尺……
這是一片岩礫性質的海灘,如今禁錮岩開的深洞其實是地殼變動所產生的裂痕;假使岩開能夠沖出石洞,他一定能再順利回歸海洋,偏偏年幼的他力有未逮,而且垂直縱躍更是他的弱項。
所以自從醒神置於深洞後,他除了胡亂咒罵外,只能終日仰望小小的天空,由晝至夜,動彈不得。
「我好想離開這個什麼都沒有的鳥地方啊……」
穴底,岩開鬱悶地坐在小石頭上垂望水面,倒映的輕漾月亮是黑暗中的唯一美麗景色。
此時他已經不再試圖呼喚母親了,畢竟接二連三的遺棄已讓他失去信心。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岩開想到自己可能會變成一灘死水蒸發,就感到恐懼絕望,於是晶亮的眼淚也滾滾落下,成了洞底的小小瀑布。
「小剪孱,為何哭泣呢?」
這時一聲溫柔的問候在岩開耳邊響起,若遠若近。
「是誰?」岩開頓時嚇了一跳,趕緊抹乾臉龐。
「別害怕。」這時那把溫柔的女嗓又安撫說著。
「到、到底是誰!」岩開倏地站起喝問,雖然驚疑,心底卻不感到敵意或害怕;彷彿,彷彿像是遇見日昊時那般,有種家人的熟悉……
這一霎那,水面輕漾的圓月忽然綻出微芒。
一名身著銀白色華麗古服的纖細身影凌浮於空,那是一名絕美的女神,瀑直柔順的黑髮輕披於肩,眼神中帶著淡淡的溫柔與一絲憂鬱。
「妳、妳。」岩開簡直要看呆了,他從來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性,原本受傷的心靈也一時忘記了苦痛。
「你好,我是月之神輝玄妃。」女神輕輕一笑,溫柔動人:「雖然這樣稱呼有點老氣,但我是你的姑姑。」
「輝玄妃?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岩開有點害羞得驚慌失措,「而且妳的身影怎麼是半透明的啊?」
「呵呵。」輝玄妃掩嘴一笑:「其實我是聽見你的哭聲才來的。」她仰頭望向黑夜中的月球,「另外這也只是我的虛影,本體仍待在月宮中。」
「哦,原來如此……」岩開一臉傻愣。
「小剪孱,你叫什麼名字呢?」輝玄妃問。
「我,我叫岩開。」
「岩開,你為何哭得這麼傷心?」
「這……」
岩開有些尷尬地搔搔頭,想到原由,神情又蒙上一層黯淡:「我覺得自己被母親遺棄了。」
「被大姐遺棄,怎麼會呢?」
一經輝玄妃如此溫柔提問,岩開的淚線頓時像是水龍頭似的被扭開;於是他再也憋不住了,哭哭啼啼的向她陳述一切。
片刻後,輝玄妃總算了解了岩開的經歷。
於是她柔聲安慰著岩開:「乖,別哭。而且我覺得大姐不是遺棄你哦。」
聽見輝玄妃的說法,岩開頓時一愣:「怎麼可能?她每次都把我丟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等死!」
但輝玄妃只是輕輕一頓,然後緩緩說道:「如果大姐真的要遺棄你的話,大可直接吸收你的元神,何必一次又一次讓你轉醒呢?」
「這……」岩開如此一想,似乎有其道理。
「我想大姐一定有她的用意的。」輝玄妃溫柔一笑。
「唔……」
於是他們陷入了短暫的沉思靜默。
這時岩開發現氣氛怪怪的,於是好奇地看了看輝玄妃。
「姑姑,為什麼妳表情也難過了起來呢?」
正如他所問。不知為何,輝玄妃的眉頭竟隱隱斂著一抹哀傷……
「呵呵,只是碰巧想起了一些事。」她搖搖頭,又仰起視線望著天上的寧靜月宮:「想回到孕育自己的人的身邊,我也是一樣心情呢。」
「哦?」岩開聽見輝玄妃的話,頓時勾起了好奇心:「姑姑,妳也想回到哪裡去嗎?我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聽過關於妳的故事,傳聞中太陽神元青好喜歡妳呀,還向妳提親,不過妳並不喜歡那燙滋滋的傢伙,所以化成月亮永繞爺爺鑾仲的身邊,是這樣沒錯吧?」
聽見岩開說出那廣為流傳的臆測,輝玄妃不禁感慨地微笑。
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片刻後她輕嘆一口氣,似乎放棄了原本解釋的打算。
「岩開,姑姑只能告訴你,感情是最複雜的一種東西,甚至比世間萬物的運作還要更叫人難以看透;關於姑姑的故事,你現階段知道這些就足夠了。等你長大之後,會了解得更多。」
「啊?喔……」岩開聽得好奇,但也不好意思追問如此溫柔美麗的輝玄妃姑姑。
這時輝玄妃正視著他說道:「我相信大姐是深愛著你的,因為你是她的孩子,她一定不會輕易將你遺棄。」她說著,也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你很想回去大姐身邊,問問她的想法吧?畢竟你是如此思念她的。」
「咦?」頓時間,岩開眼睛一亮,「姑姑,妳能幫我回去嗎?妳能幫我離開這深得見鬼的洞穴嗎?」
輝玄妃微微一笑,半透明的身影輕漾,「可以的,月亮也能影響潮汐。」她仰頭一望,同時之間一陣沙沙的海潮由遠而近響起。
下一片刻,波濤的海水從洞口洶湧地灌了進來──
「哇!」岩開露出開心的笑容,敞開雙臂與海水盡情擁抱,轉眼間便融為一體;他的元神快速上升,不一會兒便離開了那極深的大洞穴。
這時,輝玄妃那溫柔的嗓音又環繞響起。
「……讓孩子離開自己身邊,一定有其理由的……」
那語調聽起來相當悲傷,也深深烙進了喜悅當頭的岩開耳裡。
於是這成了他回歸海洋前的最後思考:母親讓我誕生在每一個無法存活的死亡之境,她的用意是什麼呢?
漸漸地,岩開的思緒遁入虛無。
而輝玄妃的身影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寧靜的夜,只剩月亮孤單地鑲嵌在黑絨布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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