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二》




他們帶上裝備，離開下水道的家。時適早晨，台北市中正河濱公園沿岸有不少慢跑運動的民眾，相較之下，穿著白色連身工作服的他們顯得突兀並且燥熱，同時還肩著灰色大包包。

「好熱啊……」雖然才走一小段路，小迪卻已開始流汗。
「誰叫你戴著毛帽。」柯叔倒是老經驗，臉不紅氣不喘。
「我們要去哪個入口啊？」小迪伸手抹去鬢角一滴濕黏。
「馬場町那個。」柯叔轉頭笑笑。

他們要去的正是與台北市中正河濱公園相連的馬場町紀念公園，但在民國三十九年至四十年間它有一個舊名字，叫做馬場町刑場，是白色恐怖時期槍決犯人的地方，斷送了不知多少無辜的生命，後來隨著時代轉移，經台北市政府爭取，這才建設轉型成馬場町紀念公園，開闊出美麗的風景，也讓曾經對這區土地畏懼、抱憾的民眾能夠釋懷踏足。
而馬場町紀念公園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景緻，莫過於那座聳立的小型土坵，時常有民眾攀爬上後或坐或躺；同時試圖親近過這座土坵的人都會知道，土坵中央亦垂直挖深一個大洞，底部安置著一架探照燈，只是久年失修，不復見其運作；而那裡正是柯叔與小迪的目的地。

走了將近二十分鐘的路後，他們終於來到這座小型土坵旁，由於身著連身工作服的緣故，沒有任何運動的民眾對他們產生疑慮，只是以為他們是來修理那顆損壞的探照燈。
洞很深，柯叔與小迪沿著梯子下爬，當小迪踩落，柯叔也順手從包包拿出一塊小型立牌放在地上，立牌上面沒有任何的文字，只有簡潔俐落地畫了一個朝天的箭頭，一般人在路邊看到都會明白它所代表的指示：往前。
但對柯叔與小迪而言，這箭頭卻出乎意料的代表：往上。
這，正是他們進入該異度空間的關鍵契機。

這世界上存在著無數個異度空間，大小不一，空間中的內容也不盡相同，其實在人類的已知範疇中就有異度空間的存在，比如地獄，比如天堂，絕非宗教信仰憑空捏造；所謂百慕達三角洲，所謂撒哈拉大沙漠，也全非如同人類的淺薄解讀。不過所有異度空間都有兩個共通點：一、必須主動建造。二、必須設下門鑰。

為何需要主動建造？簡單打個比方，當一堆樂高零件散落在地上，它們什麼也不是，必須拼湊後才能形成一個確切的實體。
為何需要設下門鑰？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空間與空間將會失衡，彼此的重力會將一切摧毀，所以門鑰等於是一種區隔，同時也是唯一途徑，讓來訪者能夠安然抵達。
至於通過門鑰的形式會是如何？這則是由該異度空間的創造者自行設定，大部分都是依循地球上、甚至是人類社會的種種符碼或建設，比如在電話亭中連撥十三個零、比如穿越玻璃倒映中的虛門、比如躍入特定的下水道孔。

如今柯叔與小迪正要做的，就是該空間的門躍設定：踩著朝天的箭頭往上跳。

「小迪，我們準備要進去了。」柯叔表情嚴肅地說著，洞口透下的陽光將他的國字臉照得光影分明。
「好，我準備好了。」小迪滿臉興奮，他的兩手掌心微微浮出汗水。
「記得，等一下一定要全神貫注，才能隨心所欲。」柯叔仍然不放心的叮嚀著。
「我知道，我們做過很多訓練了。」小迪堅定回應，眼神熠熠。
「好，那我先進去，你隨後跟上。」
「沒問題。」

於是柯叔迴身一腳踩在小型立牌的端頂，由於兩側固定住的緣故，小型立牌仍然保持A字型昂立，接著柯叔閉起雙目深吸一口氣，另一腳跟著上踩跳躍，轉眼間他上升的身影便消失在空氣中，土坵的深洞裡只剩下小迪與那塊安靜的小型立牌。

「輪到我了。」小迪緊張地握起雙拳，感覺胸口有股灼熱的悸動，「終於輪到我了。」他對於這一刻夢寐以求，以往都只能眼睜睜看著柯叔消失再出現，如今自己也能進入，那份期待已經催化至極大值，他一腳踏上A字小型立牌端頂，閉起雙眼深呼吸。
「我來了！」下一剎那他用力向上一跳，頓時覺得好像有一團空氣切開後再包覆住自己，然後托著身子往某處極速飛行，最後被那團空氣傾吐而出。
小迪猛地睜開眼睛，一片浩瀚的星海映入視界。

「哇！」登時間他不禁驚呼出聲，以為自己置身宇宙，不過又察覺到自己能夠自由呼吸，才明白這樣的景色只是創造者的設定；接著他轉頭一望，柯叔正飄浮在不遠處向自己招手，他的背後則是一顆蔚藍的小型星球，表面的陸地分佈全與地球相同，不過與地球差異的地方是，這顆地球的陸地部分全都閃閃發亮，海上也有不少光點，這讓小迪直覺想到房間天花板上的圖樣。

「你天花板那個，就是我參考這裡設計繪製的。」這時柯叔中氣十足的聲線響起：「飛過來我這裡，你可以嗎？」
「我，我試試看。」小迪這才發現自己彷彿無重力狀態般飄在空中，但他一點也不害怕，表情雀躍得像個孩子，因為他知道一切就如柯叔行前所說明，在這異度空間裡必須心念專一，方可自由飛行。
於是他試著熟悉這份以心念領航身體的感覺，不一會兒，他已像隻飛鳥般順利滑翔至柯叔身邊。
「哈哈，我很有天份吧！」小迪為自己這份流暢驚喜不已。
「還算不錯啦。」柯叔有些驚訝，畢竟自己當初可是摸索了好一下子才得以來去自如；看來應該是少年比較容易心無雜念，所以才能駕輕就熟。

「那顆星球，就是『路艙』對吧？」小迪遙指蔚藍行星。
「沒錯，地球上每一個人的每一段路都存在裡面。」柯叔點點頭，翻開灰色包包，拿出兩雙特殊製成的塑膠手套，內層縫有柔軟的厚棉，一雙遞給小迪，一雙自己戴上。
「待會我們要飛去『路艙』上，但靠近『路艙』領空時會有防衛機制啟動。」柯叔解釋著：「因為當初創造者似乎不打算將這裡與他人共享，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稱作『盜路賊』的原因。」
「好奇怪喔，創造者為什麼會想要建造這樣性質的異度空間呢？」小迪戴上手套，活絡著手指。
「這柯叔就不曉得了，坦白說，所有的盜路賊都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創造者是誰，更不知道這個異度空間是為了什麼而存在。」柯叔思量道：「唯一可以曉得的是，這創造者擁有相當驚人的能量，以致於他離開這個異度空間後，裡面的一切尚可半永久的運作。」
「『路艙』裡面查得到這些嗎？」小迪的腦海中產生了無限的猜想。
「不曉得，等你以後熟悉這裡再自己查查看吧。」柯叔一笑：「準備好了嗎？我們要飛過去了。」
「好！」小迪神采奕奕的雙拳相碰。
「切記一個大原則，將防衛機制推開就好，千萬別攻擊它們。」柯叔叮嚀。
「沒問題。」
「好，出發！」

頓時間他們如同兩道流星般朝『路艙』高速飛去，就在距離約莫七萬英呎左右，『路艙』察覺到有人企圖入侵，防衛機制同時啟動，一圈灰色的星環旋轉浮現，仔細一看，全是由密密麻麻的灰色圓球所構成，轉眼間就擋在柯叔與小迪的前方。

「灰球帶電，推開它們，別讓它們碰到身體。」高速飛行中柯叔大聲對小迪喊著：「也別飛離我太遠，不然降落時失散就麻煩了。」
「知道了。」小迪回喊，心念一動，微微靠近柯叔的後側。

眨眼間灰球海迎面撞來，柯叔率先開路，帶著手套的雙掌熟練推開阻礙，小迪也有樣學樣，將企圖靠近自己的灰球一一推遠，兩人迅速破陣，眼看就要完全穿越灰色防衛星環。
沒想到這時忽有數顆灰球猛烈撞來，當下柯叔趕緊奮力推散並使用小技巧左躲右閃，卻一時忘記緊跟在自己後頭的小迪並不如自己這麼老練；登時間小迪眼看光滑發亮的灰球就要撞上自己，情急之下趕緊出手推開，卻也因此不小心握掌成拳，打在其中一顆灰球表面上。

「不行！」柯叔連忙喝止，但已來不及；接下來的變化讓小迪看傻了眼，他眼睜睜望著那顆灰球在自己面前蠕動、抽長、扭曲、變化……

最後，變成了一尊灰色的小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