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女孩從便利商店買完宵夜，緩步走回家。
這時她發現，男孩又蹲在樓下前面那片小空地，改裝他的車子了。

「嗨。」女孩有些開心又有些害羞的向男孩打招呼。
「嗨。」男孩抬起頭，露出舒服的微笑，汗滴從他的臉頰滑過。
「又在修車啊…？」女孩走到男孩身旁，好奇的彎腰瞧著。
「呃…也不算是修啦，算是改裝。哈，滿複雜的。」男孩用袖子抹了把汗。

女孩看了那些錯綜複雜的零件，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接著，女孩忽然將自己手上的飲料遞給了男孩。
「來，辛苦了！」女孩臉微微的紅了。
「啊！不用啦，這是妳要喝的吧。」男孩有些愣住，趕緊客氣的婉拒。
「沒關係，我突然不想喝了。」女孩隨便扯了個謊，拿著飲料的手仍停在半空中。
「…呃，真的嗎？」男孩疑惑的問。女孩趕緊大力的點點頭。

「那就不客氣了。」男孩便接過飲料，打開喝了起來。此時他早已口乾舌燥。灌了一大口冰紅茶後，男孩才滿足的發出哈一聲。「謝啦，下次我媽煮水餃，我再拿些送到樓上去給妳。」男孩露出大大的微笑。

女孩登時紅了臉，隨即不好意思的轉開視線。
「好、好啊。那我先上去囉。」

「嗯，掰」
「掰！」

回到家後，女孩才大大的呼了一口氣。
剛剛太興奮而一口氣衝上五樓，還差點摔跤。不過想到今天與男孩的簡短對話，以及男孩的微笑，女孩便覺得世界真是充滿了美好。

「希望明天也可以遇到他…」女孩兀自喃喃著，眼裡盡是滿滿的期盼。

其實女孩是後來才搬來的。
一開始女孩也會常常看見男孩蹲在那空地修理他的摩托車，但彼此也未攀談。只是禮貌性的互相點頭。直到有次，女孩正搬著一箱書要走回樓上，卻在要上樓梯的時候跌倒了，書落了一地。於是男孩趕緊放下手上的工具，快步走來替女孩撿拾，並且還體貼的替女孩將書搬到了五樓去。而女孩的情愫，也就這樣悄悄的萌芽。

「下次若遇到他…一定要試著跟他聊天…」女孩喃喃，漸漸的進入了夢鄉。

在那之後，女孩便更加頻繁的上下樓了。
雖然要爬樓梯到五樓很累，但為了見男孩一面，女孩也甘之如飴。漸漸的，他們從一開始的招呼幾句，延展成熱絡的聊天。常常都聊到女孩手上的滷味一起吃光了，才依依不捨的揮別。

「你為什麼要一直改車啊？」這天，女孩問了。而男孩聽到這問題先是愣了一下，似是在思考些什麼，然後眼神忽然慢慢變的溫柔。
「因為…我女朋友每次坐我的車時，都嫌我車顛。所以我就盡量去加強避震器以及一些平衡的零件…」男孩看著摩托車，傻傻的笑著。

而女孩聽見男孩這話，也登時愣住了。

一股酸楚快速的從心底發酵，然後直衝女孩的腦門。像是有什麼在思維裡破裂，然後化成斗大的淚珠打轉，差一點兒就要奪眶而出。

「所以啊…這就是我改車的原因。咦？妳眼睛怎麼紅紅的？」這時男孩注意到女孩的異狀。
「哈、哈哈！剛剛有隻小飛蚊跑了進去，弄得我好疼。」女孩強顏歡笑，胡亂謅了個藉口。
「真的假的？我幫妳看看。」男孩緊張的扳過女孩的臉，然後檢查著女孩的眼睛。

看著男孩緊張且專注的眼神，直視著自己，女孩終於再也忍不住眼淚，立刻如斷線珍珠般落下。她只覺得自己心好痛。
「哇，很痛是不是？妳等等，我去拿眼藥水！」男孩見女孩哭了，還以為她是疼痛不堪。但其實女孩也真的是疼痛不堪。

「不、不用了啦！」女孩勉強擠出一笑，眼淚又落了幾滴。她慌張的站起身來，便轉身往樓上跑，「我直接回家沖水好了，掰掰！」

於是女孩丟下了男孩，倉皇而逃。

回到自己房間後，女孩用力的趴倒在床上，悶著大哭。
然而在大哭的過程中，女孩也不懂為什麼自己會難過成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後，女孩勉強坐起身來，看著鏡中著自己。頭髮凌亂、雙眼紅腫，臉上盡是亂七八糟的淚痕，滿是狼狽。

「妳真是太沒出息了…」女孩罵著鏡中的自己。

隔天。
女孩足不出戶，連課也沒去上，就怕自己遇到男孩時會忍不住，再度大哭。但這樣的方法卻不是好方法，畢竟不能躲一輩子呀。於是女孩決定，當作這事情沒發生過。

「嗨。」女孩提著手上的塑膠袋，勉強先向專注修車的男孩打了招呼。
「嗨！妳眼睛好些了嗎？」男孩關心的問。
「嗯，水流一流就沒事了。」女孩說。但心裡卻問自己，真的水流一流就沒事了嗎？想到這，女孩趕緊打住，不讓自己多想。

「來！飲料！」女孩從塑膠袋拿出汽水。
「哈…謝謝，還是沙士最好喝。」男孩開心的接過。
「那、我先上去囉，掰掰。」女孩匆忙的向男孩揮揮手。
「啊…要上去啦？」男孩要開飲料的動作頓住，他以為他們會像之前那樣坐著聊天。
「嗯…最近作業很多，所以…」女孩又隨便扯了個謊。
「哦哦，這樣啊。那加油哦，掰掰。」男孩笑。
「再見。」

於是接連下來幾個禮拜，女孩都只是拿飲料給男孩後，便匆匆上樓了。
然而回到樓上的她，總又會忍不住從窗戶探頭，偷看著男孩。

這樣有些尷尬的氣氛，男孩卻沒察覺到。他只是單純相信女孩所說的，課業比較忙。每每看男孩帶著真誠的笑容要自己加油，女孩便心虛的應答，隨即上了樓。

「唉…」女孩看著鏡中那因情困擾而日漸憔悴的容顏，「妳真是太沒出息了…」女孩總是這樣說著，但又忍不住多看男孩幾眼。

這天，女孩下課回來。
她的手上提著一個袋子，裡頭裝了兩瓶汽水，以及一些零食。今天她在學校的學藝競賽中拿了第二名，她想把這份喜悅分享給男孩。女孩很想念與男孩一起坐著聊天的氛圍，雖然那只是一個氣泡，很快就會被現實戳破。然而今晚，女孩想要有個短短的美好時光。

沿著騎樓，轉進熟悉的小巷，女孩為這即將到來的小小聚會感到興奮。

然而就在她看到那小空地上的兩個人影瞬間，氣泡就啵的一聲不見了。

一個長髮女子背對著女孩的視線，而男孩則是神情緊張的拉著長髮女子的手。只是他們似乎是在吵架，不論男孩如何安撫長髮女子，長髮女子就是不肯妥協，甚至憤怒的甩開男孩的手。被握上，甩開，再被握上，再甩開。

女孩愣愣的看著他們，小心的縮在轉角處。
而男孩正被長髮女子吵的不可開交，故也未分神注意到女孩的身影。

這時長髮女子似乎是歇斯底里了起來，開始用力的搥打著男孩，而男孩欲抱住長髮女子卻不停的被掙扎推開，場面一片混亂。女孩主觀的為男孩感到憤怒，這女子怎麼可以那麼粗暴呢？
但女孩的憤怒並未傳達到他們兩人耳朵中。長髮女子仍然激動的掙扎著，甚至用小皮包捶打男孩，最後一把將男孩推開，然後洩憤似的用高跟鞋猛踢著男孩的摩托車。

看到長髮女子這個行為，女孩再也按奈不住了。

一股怒氣自胸中燃起，接著化成一聲斥吼而出！

「不准踢那台摩托車！」
女孩疾步往長髮女子走去，也不顧男孩驚愕的眼神，兀自伸手拉住了長髮女子的肩頭，然後奮力一推，讓長髮女子無法再靠近那摩托車一步。
而在這同時，女孩也與長髮女子的面容對上。長髮女子有張姣好的臉孔，深邃的輪廓趁出五官的立體，彷彿像個模特兒般搶眼。

「妳、妳是誰啊！」長髮女子見到這陌生的女孩，登時一愣。
「我…！總之，不准妳踢這台摩托車…！」女孩有些語塞，但仍努力的保護著摩托車。這台摩托車可是男孩…可是男孩他…
「干妳什麼事情啊！滾開！」長髮女子神情轉為憤怒，作勢要推開女孩。
「住手！別這樣！」這時男孩已然反應過來，趕緊伸出大手，隔開了長髮女子與女孩。但他這樣的舉動，卻讓長髮女子更是憤怒。

「可惡…」長髮女子牙一咬，便忽然地賞了男孩熱辣辣的一巴掌！
啪！清脆的響聲像落雷般迴響在三人之間。

接著長髮女子重重的哼了一聲，便掉頭就走。
而男孩則是錯愕的撫著自己的臉頰，直到長髮女子走出了巷子才回過神要追。然而就在男孩離去巷子之前，他回頭看了滿臉淚痕的女孩一眼。就只有那麼一眼…眼神中包裹的歉意、不解、以及同情或者其他，是一個令女孩幾乎難以自容的眼神…

裝著飲料與零食的塑膠袋掉在地上，裡頭的東西散落一地。女孩沒有撿拾，她驚覺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錯事，眼淚便更止不住的掉著。過了好一陣子後，男孩都沒有回來，女孩也哭的有些發暈…

最後，那遺落滿地的零食還是沒人撿拾，女孩就這樣兀自靜靜的上了樓。

在那天夜晚之後，女孩便不曉得該如何去面對男孩了。
她覺得自己有義務向男孩道歉，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想光是站在男孩的面前，她都會難以呼吸吧。

於是，她刻意避開平常的作息，避開男孩。
幾個禮拜過去了，就在女孩刻意閃躲之下，兩人竟連一面也未見上。

只是時間拖的越久，那心裡的愧疚便越發清晰。
男孩後來有跟長髮女子復合嗎？他們當初到底是為什麼吵那麼兇呢？還有好多好多問題，女孩都默默的猜測、思考著，但只是越想越亂。

於是一個月過去了。
梅雨季節也來臨了，終日下著綿綿細雨。偶爾夜晚的時候，還會忽然變得滂沱，讓這個陰暗的城市更顯得濕冷。

女孩撐著傘，發愣的走著。
即使腦袋放空，那平常每天在走的路還是不會忘記。今天在學校的疲憊讓女孩幾乎什麼都懶的想，只是默默看著自己一前一後划動的鞋尖。

然而當女孩轉進巷子口的一刻，一道幽微的白光映亮了公寓樓下的小空地。
女孩下意識的抬起頭，然後就在那景象映入眼簾的瞬間，僵住。

她看見男孩在大雨中，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拿著螺絲起子，蹲伏在摩托車旁邊神情專注的拼拼裝裝，連傘都沒打，就這樣渾身溼透的修理著。
女孩的腦袋像是被什麼狠狠的敲了一下，然後在剎那間轉為空白，連自己的眼淚流下來都不知曉。

這時，男孩也注意到女孩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然後愣愣的抬起頭望著女孩。頓時兩人一陣無語，空氣中靜靜的只剩下雨聲。直到…直到良久後，女孩的眼淚終於止住。

「嗨…」女孩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嗨、嗨。」男孩有些不知所措，隨即低下頭胡亂的把玩著手上的螺絲起子。

女孩也沒接話，只是緩緩的走到男孩的身邊，為他撐著傘。
「上、上次…對不起…」女孩輕聲說著，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不讓眼淚又掉出來。男孩聽了女孩的道歉，先是滯了一下，但隨後又露出淺淺的苦笑。

「沒關係了…」男孩說著，然後又拿起手電筒跟螺絲起子，開始修理，「…我們現在合好了…」

女孩看著男孩那專注修車的模樣，又聽見男孩這般說。突然在那一瞬間，想通了什麼…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哈，是我不斷的去哀求，我們才合好的。妳一定覺得我很沒出息吧…」男孩自嘲的說著，語氣中包裹著無奈與辛酸。然而站著的女孩只是輕輕的、然後加大動作的搖搖頭。

「那天其實要謝謝妳…」男孩邊修著車，邊頭也不抬的說著。女孩仍然用力搖著頭，眼淚再度潰堤。

於是兩人就這樣各自旋轉著，像這場梅雨般永無止境。
女孩在朦朧淚眼中明白了，原來男孩也是和她一樣的，都是那麼全心全意的專注在一個人身上，只是永遠不會那麼巧合就是彼此。

但女孩依然為男孩撐著傘，讓男孩能在雨中不被淋濕，而繼續改裝摩托車。
她一點兒也不認為男孩這樣是懦弱的，因為她懂男孩的心情。

或者說，她懂了每個付出的人的心情。




在愛面前，誰都是沒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