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夜悍上晝，凝成渾沌的黎明。

    雨聲穿梭在這破碎的空間裡，構築出另一種寧靜；相較於此，來自於洛伊身後的微微發顫氣息反而顯得突兀，即使他明白自己手中正握著致命武器。

    不過洛伊並不曉得抵在他後腦杓上的是什麼玩藝兒，他只感覺得出來有股冰冷的危險；可是他依舊面不改色，雖然現在負傷在身，但他對於自己的強大自信卻是絲毫未曾動搖。

    這時，洛伊後方的威脅者說話了。

    「你誰？你怎麼掉下來了？」那把嗓子粗聲粗氣，強撐著穩重卻掩飾不住緊張。

    「吾乃神也，是降臨到人間來視察的。」洛伊閉上雙眼，疲憊蔓延了他身上每一條神經。

    「幹！我問你話你胡扯什麼？」他似乎動了怒，舉起槍托直往洛伊的頭猛力敲去，然而他並不曉得這樣子做，其實只會給自己帶來苦頭而已。

    「放肆。」洛伊連眼睛都沒睜開，左手飛快往後邊一撥，那人便被擂倒；緊接著洛伊反掌抓住他的腳踝往前一甩，那名壯漢登時便像飛盤似的摔出去，碰地撞翻了茶几與沙發。

     「阿唷！」身上紋著刺青的壯漢這時才痛叫出聲，而同時也在這一瞬間，他不小心誤扣扳機、擦槍走火；子彈飛旋而出，蠻橫的碎瓦中留下燒灼的洞孔。

    「哦？」洛伊半睜隻眼：「原來這玩藝兒挺有威力的嘛。」

    「我操你媽的！」這時壯漢勉力撐起身子，氣急敗壞的欲舉槍瞄準洛伊；但他還沒穩住身子，便有隻冰涼的手搭上了他的粗臂。

    然後，他清晰地聽見骨頭被折斷的聲音。

    「人類，我大可以直接把你的頸骨折斷，但是我現在有點虛弱，需要補充一些能量來療傷。」洛伊冷冷的在壯漢耳邊說著，不理會他痛徹心扉的哀嚎，「這就是你可以活下來的唯一原因，雖然你觸犯了我，但我決定暫時赦免你。」

    不過壯漢根本沒有時間回應洛伊的話，因為洛伊說著的同時，又將壯漢的手指骨一根一根捏碎；壯漢近乎崩潰的痛吼，原本逞兇鬥狠的性子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只覺得自己在這金髮男子面前，渺小的像隻螞蟻。

    「人類，去找植物給我，尤其以盛開的鮮花為佳，什麼品種都無所謂。你聽明白了嗎？」洛伊終於停下了殘酷的舉止。

    「明、明白……」壯漢滿臉淚痕，哭得像個小孩，他的右手已經無法驅使，只剩下痛覺充斥。

    「很好，那就快去。切記，別在吾神面前耍花樣。」洛伊冷哼一聲，隨手又將漢子丟了出去；但這次力道較輕，僅讓其跌坐在地。

    壯漢有些茫然的頓了頓，接著才連忙起身衝到房間裡，用左手撥通電話給小弟。

    「喂？大哥，衝瞎啊？七早八早的……」電話那頭，小弟的聲音還迷迷糊糊。

    「操！閉嘴，大哥我現在有難了！我告訴你，你馬上……」壯漢忽地停滯話語，又回頭望了洛伊所處的客廳方向一眼，適才恐怖的記憶又排山倒海而來；於是他吞下了原本要聚眾討伐的念頭，轉而道：「你馬上跟其他兄弟去買鮮花植物，然後送到我家來，越多越好！聽見沒？」

    「嘎？鮮花植物？」小弟愣住。

    「幹你娘別問！叫你買就買！」壯漢怒罵一聲，用力摔上電話。

    半個小時後，一台小型貨車駛到了民宅樓下，幾個流氓模樣的漢子下了車便開始搬後車廂所載的花花草草；他們大多神色不耐煩，而且明顯沒睡飽，不過還是井然有序的將貨品都搬到了大哥家中。

    「大哥，這樣夠多了吧？」理著平頭的小弟說道：「大哥……你家怎麼破一個大洞？你幹麻把右手遮著？這個傢伙又是誰？」

    「幹，先別問。以後再跟你們解釋。」壯漢緊張的敷衍回應，沒一會兒便把這幫小弟都打發走，原本的人多口雜總算都退了去，回歸寧靜。

    這名壯漢的身分是黑幫老大，江湖上大家都叫他六仔，他所組織領導的「北獅協會」雖然不大，但也算小有規模。雖然才成立沒兩年，便已多方伸展觸角，擁有自己小小的一片天地。

    而身為黑道老大的他，居住的地方自然也是安全區域；是故剛才洛伊撞進了家中、他的槍又走火，甚至那幫小弟旁若無人的走進走出，其實全都是他在落腳之前便先安排得宜，這也是沒有引來警察或鄰居側目的原因。

    六仔抱著近乎全毀的右手，痛得快要昏死過去；然而眼前這個不速之客似乎還不允許他這麼做，於是他只好勉強自己清醒，他可不想這麼一閉眼，就丟了性命。

    灰濛的晨色從斷垣碎洞中灑了進來，夾雜著冰冷的雨絲，全淋上了堆滿鮮花鮮草的客廳，而洛伊身著一襲些微污損的白袍立於中央，金髮輕輕閃耀。

    「你倒是還挺有效率的嘛。」洛伊望著六仔冷笑，心裡想著，這人留著或許挺有用處。

    「是、是。」六仔謙卑的欠身，雖然又觸壓到了傷臂而一陣劇痛，但他仍然咬牙忍住，臉部的肌肉線條糾結成要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的奇怪表情。

    不過洛伊並沒有注意到那麼多，他收回了目光，專注的仰起頭閉上眼睛。

    接著，一陣淡金色的光圈緩緩從他身上逸了出來，那光圈所覆蓋之處，鮮花鮮草登時枯萎。

    ──轉眼間，原本滿室的盎然全成了一片乾瘦的死寂。

    至於立身在中央的洛伊則是周身流轉著莊嚴的聖光，與環繞他的枯萎花草形成強烈對比；凡人如果看見了，勢必會以為這是天神降臨。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就連闖蕩江湖的六仔也在這時看傻了眼，他幾乎忘了右手的疼痛，而且忘了眼前這名男子就是造成他疼痛的原因；六仔不自覺的跪了下來，目瞪口呆。

    「呼……」洛伊將光芒全斂進身內後，白袍已恢復潔淨，身上的傷口也已消失不見；他慢慢吐息，消化著適才吸收到的精氣。

    「……你、你到底是？」六仔完全被震懾住了，他甚至有股想要膜拜的衝動。

    「吾乃神也。」洛伊的唇畔勾起一抹笑，毫不動搖的強大自信：「汝等以後就是我的僕人。」

    「是！」六仔恭敬的趴下，他根本不曉得什麼跪拜姿勢才是正統，他只是遵從最原始的崇敬本能而動作。

    翌日，整隻右手打上石膏的六仔跟前出現了洛伊的身影，六仔正式向北獅協會的弟兄宣布，洛伊是他們北獅協會所唯一信奉的神明。

    而在這之後，洛伊也開始陸陸續續要求麾下小弟再運鮮花鮮草來。

    畢竟花草乃柔弱之物，其精氣自然有限，尚不足以讓洛伊恢復原先的氣力；坦白說，現在他的力量只剩下原本的三分之一而已。

    「其實我也是可以吸食人類牲畜的精氣。」洛伊悠悠說著，一朵玫瑰花在他的指間年華老去。

    「是、是。」六仔在旁侍應，聽聞話語，頓時微微一顫。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嗎？」洛伊似笑非笑的問道，像個喜怒無常的暴君。

六仔遲疑的搖搖頭，耳鬢泛起薄薄的冷汗。

    「因為人類太骯髒了。」洛伊說罷，愉悅的大笑。

    六仔不知該如何反應，於是低下了頭；他甚至不敢有反抗的念頭出現，因為他不曉得眼前這名如神人般的男子擁有多大的能耐。他只能隨侍在側，隨時聽從洛伊的每一個命令。

     不過話雖如此，六仔還是擁有另一個受人敬重的身分，那便是北獅協會的會長，也就是這個黑幫的老大哥。

    雖然這兩天他在洛伊身邊扮演一個逆來順受的賤人，但會裡出了事情他還是得出面處理；事實上，他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找回一點點的尊嚴與自信。

    「抱歉，洛伊大神……」

    場景仍是破了大洞的客廳。大洞外是沉的嚇人的夜，而洛伊卻是抱著一束鬱金香，寫意的坐在斷垣上，一點兒也不介意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襟。

    「說。」洛伊將臉埋到花朵中，深吸了一口氣。

    「那個，我要暫時離開一下……剛剛傳來消息，資訊部門那邊出了亂子，有人搗亂。」六仔報告著，「我要領幾個小弟去擺平。」

    其實這種小事情根本不用六仔出面，而他之所以會如此要求，純粹是因為這兩天都待在洛伊的身側，精神壓力大的讓他快喘不過氣。

    「嗯？這樣嗎。」洛伊低著頭，連正眼也未瞧他一眼，「那去吧。」

    「是，謝謝。」六仔取得同意，心中欣喜，隨即轉身要走。

    但沒想到這時，洛伊竟又喚住了他。

    「等等。」洛伊隨手將失去生命氣息的花束一丟，起身舒展著筋骨，「我也跟你去好了。一來這兩天都悶著：二來我也想多認識這個世界。」

    洛伊都這麼說了，六仔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餘地。他無奈的叫小弟備車，然後偕同洛伊一起出發。

    黑頭賓士駛過了濕漉漉的街道，在短短十分鐘後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間平凡的汽車修理廠，半掩的鐵捲門縫底透出微弱的白光。

    他們聲勢洶湧的一把將門拉起，宣示著壓倒性的惡即將到來。

    接著他們發現自己的弟兄全被打倒在地，而資訊部的負責人則是被一名紅髮大漢壓在電腦前頭，旁邊有名少年正用紙筆在紀錄訊息。

    「炎沖？」

    「洛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