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十一》

地獄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簡單的說，它是一個國家。
更精確的來說，這是一個君主制的國家，在國土的中央聳立起大樓，鄉鎮則環繞該大樓座落；亡魂在通過地獄大門後便會直接降落在這裡，這棟大樓也就是十八層地獄。
而地獄大樓的最頂樓，便是整個冥府的最高層機關，閻羅王司。

咚咚。
「我是風火山林，我把維給帶來了。」長髮少年對門內說著。
「辛苦了，請進。」門內傳來一把悶悶的聲響。
於是他們推門而入，映在他們眼簾中的是一間長方形的會議室，長長的桌子彼端坐了三名西裝筆挺的男子。
「維，好久不見了，請坐。」中央那名男子彬彬有禮的說著。
「是滿久不見了。」維也不客氣，大喇喇地便坐了下來；風火山林則是站在他的斜後方待命。
「我可是一點都不想看到你！」這時左邊那名男子朝維惡狠狠地道。
「唉……地獄完了，居然讓想闖關的人進來，沒救了。」右邊那名男子一臉苦瓜樣，彷彿說著說著就要掉下淚來。
「哈，你們三個還是沒變嘛……」維勾起了笑；他曉得他們是誰，從容有禮的叫做雁禾，脾氣暴躁的叫做赤方，悲觀無比的叫做秀卓，他們便是『閻羅王』。

閻羅王一職並不如民間所想像，只由一人擔當。其實這是經過考試晉級、多方評判所篩選出來的三名菁英才得以擔任；當然在這之前，他們也都是從地獄低層幹部做起，就連貴族也不得越級升職，這樣嚴格的律法從四千年前便沿用至今了。

而關於眼前的閻羅王，維曾在很久以前見過他們。
那時他們三人才剛上任，維還記得他們青澀的模樣，彷彿就連身上那套西裝都裁不合身似的；但如今維卻從他們散發出來的氣息瞭解到，這三人已經駕輕就熟了。

「維先生，我記得在我們上一次道別的時候，就已經有所約定了。」雁禾望向維，用富涵磁性的低沉聲線輕道著。
「約定好不准再闖入地獄！」赤方橫眉怒目地補充說著。
「但你還是不守信用了……」秀卓又在一旁唉聲嘆氣。
「是啊，我們的確是有約定好了，」維從容不迫的道：「但當時的約定是『不得再闖入地獄探求機密』，我這次可不是來挖你們底的。」
「那你來做什麼？」赤方立即回問。
「我是來找一縷魂的。」維。
「找魂怎麼不透過法令規劃的觀落陰或找靈媒呢？唉……你沒救了。」秀卓。
「因為太慢了，而且常常會有疏漏。」維皺起眉頭，同樣的事情他不喜歡解釋太多次。
「所以你就不分青紅皂白的闖進來？」雁禾表情轉為冷漠。
「欸，別亂講，是你們警衛先動手的啊，我有向他們說明過來意。」維。
「這傢伙以為自己說明來意就可以了，天啊！」秀卓用哭腔大呼著。
「你攜帶非法的晝，本來就該死！」赤方憤怒地拍桌。
「赤方先生，你倒是告訴我哪裡有合法的晝？」維苦笑。
「唉呀，確實沒有。」秀卓。

一片靜默。

「……咳咳。」雁禾冷瞪了秀卓一眼，「你若想來冥府，就得先申請通行證，經過核可後才能拿通行證進入鏡方，再由我們地獄警衛去領你入境，這才是標準並且合法的程序。」
「等到我申請成功了，說不定那縷魂都投胎轉世了。」維打了個呵欠，然後緩緩起身：「懶得跟你們講那麼多，不幫我找魂我就自己去。」
「你敢，我就殺了你。」這時位於維斜後方的風火山林陰冷地道。
「你可以試試看。」維頭也不回的微笑，仍是那股愜意悠閒。

──頓時間，整間會議室充滿了肅殺之氣。

「維‧先‧生。」突地、雁禾的低沉聲線響起，於是一觸即發的情緒也為之中斷，在場的所有人都將視線投於這位謙謙君子身上。
「我們決定把魂找來給你。」他說罷，赤方、秀卓與風火山林登時露出不能同意的錯愕表情，但他們正要開口，雁禾又繼續說了下去：「不過交換條件是，你的晝必須沒收，而且從今以後不准再擅入地獄，否則將要刑剮千年。」
「才千年？太便宜他了吧？」赤方不悅的低呼著。
「好，我同意。」維連忙一口答應，這對他而言不痛不癢；畢竟有過這次的經歷，他就曉得以後該把哪些條件與委託者講清楚。他信任自己的專業，他相信自己不會再犯一次同樣的錯誤了。

「好吧……既然雁禾這樣決定了，我也沒有異議。」秀卓垂下眼眸，平淡地附和。
「嘖！」赤方負氣地雙手交叉於胸前不再說話；但他心裡明白也只能立下這樣的承諾，不然任由維大鬧地獄，那鬼力成本誰也吃不消。
「好，我們『閻羅王』全數同意通過了。」雁禾站起身來：「那就由風火山林去幫你搜魂吧，我們要回元神去辦公了。」
「好，再見。」維輕鬆地揮揮手。
「哼，最好不要讓我們再見。」赤方惡狠狠地說著，下一瞬間三人便從會議室裡憑空消失了。
「呿，你們以為我愛來啊。」維轉身面向風火山林：「好啦，麻煩你了。」
「……真想把你這得意的嘴臉給擰爛。」風火山林冷瞪維一眼，隨即轉身朝外走去：「居住地？死亡日？性別姓名？」
維嘻嘻：「昨天死的，性別男，侯俊吉。」

§

在閻羅王司下的十八層樓便是十八層地獄，每一層都有一位獄長，分別掌管不同的酷刑；這些獄長同樣也是經由測驗篩選才得以任職，他們當然會有自己的名字，不過在當上獄長後，大家都習慣用地獄層別的號碼來稱呼他們。

「找到了，在壹那裡。」資訊中心裡，風火山林從檔案總管中查到了訊息。
「拔舌地獄啊，他怎麼會跑去那裡？」維喃喃。
「因為他在世時雖然略有神通，但能力只是爾爾；他卻天花亂墜、故作高明的替人解命，藉此斂財，所以被判至拔舌地獄服刑貳百年，之後才能論其功德進行投胎。」風火山林機械式地唸出判條。
「這樣啊。」維仍是一副事不干己的模樣。
「你找這神棍幹麻？」風火山林問。
「問他一些事情。」維聳聳肩：「不然我也變成不義取財的神棍了。」

然後他們搭進電梯來到了大樓的最底樓，電梯門甫開，一股濃厚的血腥味便伴隨著震天哀嚎襲來。
「所以我說根本不想來地獄嘛。」維皺起眉頭、輕摀耳朵，片刻後他才習慣了這樣刺耳的噪音。
綜觀拔舌地獄，就像一片紅不隆冬的焦土，獄卒們拿著刑具對排隊的罪魂施刑，地上躺滿了痛得打滾的魂、以及痛到昏過去的魂；但沒多久後風一吹，他們的傷口便會復原，屆時獄卒又會來給予痛擊。
若是有哪些魂想躲起來或逃走，那便會被四處橫行的鐵牙犬給逮個正著，然後遭到加長刑期的處分。
至於掌管這層地獄一切的，便是一名雙臂粗壯的駝背男子。

「壹！我們來了。」風火山林朝他喊著。
「哦？」壹緩緩回頭，那條像蛇信般分岔的舌頭掛在唇邊蠕動。
「剛剛跟你討的侯俊吉呢？」風火山林問。
「……找來啦。」壹揮手吩咐獄卒下去帶魂，眼神卻沒從維身上離開；然而他不懷好意的打量也未造成維的困擾，他依舊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
片刻後，獄卒帶來了一縷魂，正是侯俊吉。
「你、你怎麼跑來這裡了？」侯俊吉見著維，登時露出吃驚的神情；但他由於才剛被處以拔舌，所以現在話講得有些模糊。
「我來跟你道歉的，我沒有完成任務，讓你被殺了。」維欠身一鞠躬，語氣誠懇，這讓一旁的風火山林有些驚愕。
「對！就是你害的！」這時暖風吹過，侯俊吉的舌頭又長了出來，於是他立即毫無窒礙的破口大罵：「你這廢物！讓我來這裡受難！」
「侯俊吉，」忽地，一條分岔的長舌捲上了侯俊吉的脖子，「你別搞錯了，不管你早死晚死，你都得來這裡的。」壹輕輕說著。
「唔！」侯俊吉頓時像張被揉爛又攤開的紙張，不停地顫抖著。
「話說完了嗎？他得繼續行刑了。」壹轉頭望向維。
「等等。」維禮貌地一笑：「侯先生，因為我沒有完成任務，所以我也不會收你給的酬勞；關於那筆錢你要如何處理呢？」
「呃……」侯俊吉傻住，他沒想到維就是為此而來。
眾人都望著他，等他一個回答。
「我、我……這個……」侯俊吉支吾其詞，看來是一時亂了思緒，「……不如燒給我好了，但似乎還可以……」他喃喃自語，即使死了，他還是將那筆錢看作財產般斤斤計較。
於是眾人就這樣聽他碎唸許久，而就在風火山林準備出聲催促之際，他才總算想到了用途──

「用那當新任務的酬勞！」

侯俊吉憤恨地咬牙：「對、就是這個，新任務就是殺掉那頭妖怪、也殺掉在背後策劃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