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一》

末夏午後，亮金色的陽光滿溢。

台北市東區商圈，建築物的巨大影子安靜整齊地往東方躺下，玻璃帷幕上映著繁麗街景，車頂被曬得閃閃發亮的汽機車在馬路上密集流動。

即使水藍色的天空如此明亮，人行道兩側的商家仍將店內燈光與音樂扭到最大最光，不時開闔的透明自動門隨時流洩著清涼的冷氣，勾引著揮汗逛街的路人乙丙丁甲。

飾品小舖前，兩名結伴出門的女孩子正試戴耳環。

隔壁，一對抱著約克夏犬的情侶正排隊買飲料。

轟隆隆的音樂震動，唱片行門口的顧客絡繹不絕。

再看過去，打折出清的服飾店更是門庭若市。

街的熱鬧似乎沒有盡頭，就這樣一直延伸下去……

直到那股澎派的激流忽然出現。

沒有人看清楚那驚人的大水是從何而來。

站在路邊抽煙講手機的男子反應不及便被沖倒了，街頭賣藝的小提琴手記得憋氣卻抓不緊手中的樂器，林立在店門口、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假人模特兒全都隨波逐流。

登時間停在路旁的汽車警鈴大作，路上行人商家的驚呼此起彼落；但他們的聲線全被大水霸道無比的淹沒，在分不清楚上下左右的迷濛視線中，只能看見平常熟悉的風景全都浸到了水裡。

然後，大水倏地急流勇退。

被激流衝擊過的長街相當狼狽，有人的包包掛在半空中的招牌上，有人用力咳嗽吐水，有人兩只鞋子都不知道跑去哪裡，有人受傷大哭；渾身溼透的他們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街道外的馬路上，那群汽機車上的人也同樣目瞪口呆。

不 過他們甚至還來不及大聲咒罵，那股可怕的激流又忽然爆出，直搗黃龍地再將混亂的長街掃過三兩回；荒謬的大水橫衝直撞，一下子沖倒鄰近的路燈、一下子壓破商 家的大片玻璃；一名男子試著逃跑，卻被水流給捲了回去，一名小鬼緊抱騎樓柱子，低腰牛仔褲竟連同四角褲一起脫滑，光著屁股的他在那一瞬間發誓再也不穿垮 褲……

最後，那股暴走的大水終於憤然退去，留下整條長街的滿目瘡痍。

溫暖的陽光下，濕答答的人們打著哆嗦。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走在東區街頭會遭受等同於洩洪的大水襲擊，更別提在這一刻去臆測激流的來歷；現在他們只想逃離這裡，畢竟誰都不曉得這大水是否還會緊咬不放。

於是腳步快的蹌踉遠離了，只留下潮濕的腳印。

而腳步慢的卻一時走不了了，因為蜂擁而至的SNG新聞採訪車比警察還要早堵塞現場……

當晚的新聞頭條便是這樁奇事，網路上也立即匯流了龐大的討論串；這可不只是茶餘飯後的話題，更是讓網友們沒日沒夜的大肆猜想，比如全國最大的BBS站──批踢踢八卦板上就出現了各種臆測的文章：

作者  Jackalxx (凝視深淵者)                           看板Gossiping

標題  Re: [新聞] 莫名大水橫掃北市東區街頭！

時間  Sat Sep  24 00:28:09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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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恕刪。

你提出的下水道修繕故障並不合理，

之前有人提到大樓儲水塔破裂的論點我也存疑，

我覺得這一切應該是，阿共仔的陰謀啦！！！

他們一定是想挖海底隧道過來，結果現在不小心出現瑕疵，

這個莫名大水就是最好的證明！

大家都太沒警覺性了，真是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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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8.171.169.171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也有當時被大水衝擊到的人現身說法：

作者  FreedomX (自相矛盾)                           看板Gossiping

標題  Re: [新聞] 莫名大水橫掃北市東區街頭！

時間  Sat Sep  24 00:32:11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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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在現場= =”

剛剛看到前面有鄉民說水的威力不可能那麼大，是新聞誇張。

坦白說，新聞一點都沒有誇張啊……Orz

我們幾個大男生好歹也是有點份量，大水來的時候我們趕緊互相抓緊，就像三角龍靠在一起抵禦外敵那樣穩住重心(？)

但最後我們還是被連根拔起，其中還有人摔到骨折。

我運氣比較好，只有被玻璃刮傷而已。

其實在混亂中，我還看見一台騎樓下的小50被沖上天呢(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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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20.136.145.111

而除了這些以外，甚至還有人信誓旦旦的說這是外星人降臨：

作者  RAIGON (傅紅雪)                              看板Gossiping

標題  Re: [新聞] 莫名大水橫掃北市東區街頭！

時間  Sat Sep  24 01:55:20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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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他們真的做了、抱歉、我該提醒大家的。

他們在兩個月前的夜晚駕駛飛船降臨地球、剛好就在我房間口，

聽起來荒謬、但我發誓所言不假。

基本上這個舉動只是為了測試地球人的身體強度跟應變能力、

我也試著說服他們、但沒想到……

抱歉、是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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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20.137.58.172

討論串如火如荼的壯大，網路就像現實社會的小小縮影，人人都在用自己的主觀去看待這件奇聞，卻很少有人去關心損失慘重的店家、跟查案查得焦頭爛額的警察。

尤其更要命的是，這種狂暴的大水居然又於兩天後再度肆虐，彷彿要將這整樁事件給推波助瀾，不只是取代政治人物口水戰霸佔連日頭條，更吸引了許多國際媒體的關注。

最後，將整件奇聞給推上高潮的關鍵終於出現。

某科研院鑑識中心。

大 批來自各路的新聞媒體記者擠在門外，有人忙著檢查攝影機，有人忙著補妝；他們都是接獲該鑑識中心的傳真通報才匆匆趕來，據傳真所透露，在政府高層忙著把責 任踢來踢去的時候，該鑑識中心已經取得肆虐的水進行分析比對，如今終於透解出該大水的成分，當然要大張旗鼓的宣告各界──

鑑識中心大門甫開，記者跟攝影師們就像聞到鮮血的鯊魚般狂擁而上，各型各色的麥克風差點將身穿白袍的發言人撞倒在地！

「請問你說你們團隊已經研究出結果了，是真的嗎？」

「媽的、讓一下、讓一下！」

「你們這樣子私取肆虐的水，是否合法？」

「靠夭勒！後面的別推好不好！」

「請問你們搶先鑑識是為了爭取補助嗎？」

「幹你娘！前面的頭低一點啦！」

「研究出來的結果是什麼呢？你們會將數據提供給官方嗎？」

混亂的場面一觸即發，本來幻想著自己能夠在鏡頭前保持優雅的研究者頓時幻滅，趕緊拉兩個研究生出來擋著自己，然後才扯著嗓子對記者們大聲疾呼：「對不起！請你們安靜一下讓我講！」

於是如此這般，在他喊了四五次之後，這群騷動的記者們才總算稍微緩和，不過鎂光燈仍然閃個不停，照得白袍研究者有些頭昏。

接著他清了清喉嚨，這才緩緩道來。

「根據我們的初步研究，這水並不純淨。一如外界的臆測，我們也在想可能是工業廢水、地下水、雨水等不同的水；只是當我們分析其中的成分後，卻都排除了那些可能。」

他繼續朗聲說著。

「所以後來我們的研究也一度陷入困頓，畢竟在城市裡還會有什麼樣的水存在，而且還這麼龐大驚人？不過基於本研究所的精神標語──永不放棄，我們終究還是找到了答案。」

他頓了頓，忽然有些猶豫的樣子。

「不過這答案實在是太弔詭了，我們研究員們都不可置信，怎麼這樣的水會憑空出現在現代建築林立的東區；如果不是實驗數據真切呈現，我們一定完全不會聯想到這個謎底……」

「拜託不要賣關子啦！要截稿啦！」這時一名記者不耐煩吼著，吼出在場所有記者的心聲，也打斷了白袍研究者的滔滔絮語。

於是白袍研究者這才頓住了贅言，緩緩抬起雙眼，嚴肅的盯著每一台攝影機：「總之，根據我們的研究判斷……」他使勁地將話語擠出喉頭。

「這水，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