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四》

「數位相機？」

枝影若與蔡先生盯著維手中的Panasonic FX-33，露出疑惑的表情。

「難道……你想把大水的動向給拍錄下來？」蔡先生臆測說著，眉頭擠成一個問號，「不好意思，不是我想干涉你的專業；不過之前很多記者媒體都拍了很多畫面，卻徒勞無功，因為大水總是從各個角落散走，到頭來還是搞不清楚流去哪裡……」

維微笑。

枝影若接著發問：「如果你要拍的話還得等下一次大水來耶，可是你又不曉得大水什麼時候會來？」

維還是微笑。

「警方也有調幾捲監視器的錄影帶，但也是一樣情形……」

「如果大水是三天後再來，那我就不管你先去抽獎囉。」

「聽說網路上有幾支年輕人拍的影片，不過也只有片段……」

「還是用我的方法啦，又快又有效！」

這時維還是默不作聲的微笑，然後向他們搖搖頭。

「我沒打算錄影，只是要拍幾張照片而已。」他打開相機電源，鏡頭安靜地滑了出來，「我出去一下子，馬上回來。」

「那我可以留在這裡看電視嗎？」枝影若碰巧轉到《康熙來了》，這是她最愛的節目之一。

「當然可以。」維露出苦笑。

於是拿著數位相機的維大步走了出去，此時外頭仍然潮濕不堪，不過巡邏的警察已然遠離；接著他來到對街大樓的天台，按下快門剪取幾張街景，然後又去到另一側的小公寓頂樓隨手拍攝，如此這般將大水肆虐的地區給360度環照了一遍。

「似乎還要來幾張俯視圖啊。」維檢視著相機中的成果，斟酌再三，又跑了幾棟附近高樓的天台。

而另一邊，枝影若仍窩在椅子上看電視，時而哈哈大笑，時而全神貫注；而蔡先生則是忙進忙出，將被大水沖得凌亂的事物作後續整理。

這時，蔡先生一愣，他低眉沉思，不時嘖嘖，好像有什麼東西完全想不起來。

片刻後，他終於忍不住這股疑惑，決定詢問枝影若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

「嗯？」

「請問……維先生長什麼樣子呢？」

「啊？」枝影若漫不經心的回答道：「原來你剛剛在那邊嘖半天是在想這個噢。不用浪費時間啦，一般人類是記不住他的面孔的。」

「咦？為什麼？」蔡先生感到不可思議。

枝影若聳聳肩：「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是這樣子了。那是一種奇怪的詛咒，只要是人類都記不住他的長相、聲線、氣味，他說這樣子才方便自己游走於人間界辦案。」

「啊……原來是這樣子啊。」

這時，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原來是拍照完畢的維回來了。

當他再度回到蔡先生的店裡時，手中已經多了一台全新的筆記型電腦，這是他用蔡先生匯入的首款所買，裡頭應有的軟體已經全部灌輸完畢。

「你到底要幹麻？」枝影若見到維終於回來，終於抑止不住好奇地發問。

「我要找出大水的源頭啊。」維跟蔡先生問了電源插座，然後打開筆電接上相機的傳輸線，「剛才看到蔡先生在拖地，讓我有了靈感。」

照片一張張複製到電腦中，不一會兒便傳輸完畢；接著他打開特地商請店員灌的軟體Photoshop，這用來處理照片再也順手不過，也是維拿來揭開謎底的主要利器。

「拖地？靈感？」蔡先生望著靠在牆邊的拖把，完全不曉得這跟找水源有什麼關聯。

「沒錯。」維微笑，操縱滑鼠將照片開啟，然後調整色調與對比，「當我看見拖把將骯髒泥濘的地板拖出一條條乾淨的痕跡時，便想到『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哇？照片怎麼變成這樣？」枝影若盯著視窗中的變化，驚奇低呼；因為她看見街景在特效的調整下變得色塊分明，彷彿在一張紙上用大毛筆來回揮毫。

「成功了。」維點點滑鼠，露出自信的微笑。

原來維所應用的原理，就是『沖刷』。

人類的肉眼往往會被大水的複雜動向給迷惑，但大水衝擊過的地方勢必會留下痕印，雖然那難以辨識，並且容易因為凌亂的景色而忽略；但經過對比特效的處理後，那些痕跡便如同無字天書上的密碼般浮現出來，甚至清晰顯示暴虐大水的所過之路。

維飛快操縱滑鼠，將每張精選而出的照片給調整變化，接著再運用腦內的邏輯推理將所有景色拼湊補完；片刻後，大部分痕跡較少的照片已被刪除而去，剩下最後幾張照片供君遴選，而這些照片裡頭又屬一棟老舊大樓有重複交集，並且擁有最多的沖刷痕跡。

「咦？」這時枝影若發出了質疑，同時蔡先生也露出不解的表情，甚至，就連維自己都有點懷疑這個抽絲剝繭的結果，原因無他，正是這棟老舊大樓外壁大水刮痕的走向，顯示這暴虐河水的源頭，居然就在老舊大樓的頂樓天台！

「怎麼會是這麼高的地方呢？」蔡先生滿臉不可思議，這同時也是枝影若與維心底的疑竇，他們一直以為大水源頭會是在某個低漥，如今卻大大顛覆他們所想。

不過，維一直以來都是一個能夠迅速接受各種異況的人；因為他是一名三界辦事員，任何光怪陸離、稀奇古怪的現象都盡收眼底。

「總之，還是先過去看看吧。」他用滑鼠將那棟老舊大樓選取起來，有著淡淡鬍渣的嘴角勾起從容的笑。

下一幕，老舊大樓頓時從電腦螢幕中立體起來。

維與枝影若也緩步走到這棟老舊大樓的樓下。

「沒想到在東區也有這麼偏僻的地方。」維抬頭仰望。

「這裡好髒噢。」枝影若環顧四週，路邊堆滿了丟棄的雜物，視線觸及的地方俱是暗沉的灰塵與污垢。

如果不是當地人的蔡先生指路，他們倆可能一輩子也沒辦法找到這裡來，畢竟與光鮮亮麗的外圍相比，這兒簡直是另一個地方。

「聽說這裡有列入都市重整計畫，裡頭的住戶都被政府用高價請去別的地方居住了，現在只剩幾個還不肯搬的人繼續留著。」維跨開腳步往老舊大樓內部走去，「他們大概也想不到最近揚揚沸沸的大水源頭就在自宅樓上吧。」

警衛室裡早就沒有警衛了，陰暗的走廊上盡是污濁的泥沙；所幸電梯還勉強可以運作，只是上升的喀喀聲響聽起來相當驚悚；片刻後電梯總算爬升到了頂樓，鐵門甫開，濕氣極重的漆黑立即撲來。

「還是沒有聞到妖氣。」枝影若抽動鼻子。

「走吧。」維的眼睛在適應黑暗後便找到了樓梯，他們一前一後走了上去。

而在這途中，他們聽見了流水淙淙的聲音，除了更加確信大水源頭就在這裡之外，也更加懷疑大水源頭怎麼會在這裡。

最後，他們搭上把手已然生鏽的大門，「要推開囉。」維說著，枝影若點點頭。接著維輕輕使勁，咿呀聲線響起，明亮的光縫逐漸擴大。

下一秒，充滿自然生態的氣味傳入他們的鼻息，同時一條奇形怪狀的小河也映入他們眼簾。

那是一副相當突兀的畫面。

涓涓流水在天台上繞行一週。促使河水流動的，除了因為傾倒而有了高低的塑膠棚外，半浸在水裡緩緩運轉的排氣風扇更是主因。

而且無論是水邊或是水裡都長滿了青苔綠藻，甚至還滋潤了一片片大小不一的雜草花叢，因此隨處可見蜜蜂蜻蜓，就連水蠅蝌蚪都在清澈的河中怡然自得，儼然形成小小的生態圈。

最後，畫面的中央坐著一名小男孩，他看上去約莫只有十一二歲，穿著一套寬鬆的衣褲，上頭的淺藍色花紋美麗繁複。

他的雙腳浸在河中輕輕踢擺，可是褲管卻完全不會沾濕。雖然不可思議，但任何人看見的第一眼感覺，都會覺得小男孩是河、河是小男孩……

這一瞬間，他與維及枝影若兩人對上了眼。

「你們？」小男孩有點驚訝，「我不是把你們給打飛了嗎？」同一刻，整座天台的水聲都變得肅殺起來。

「不好意思，我們又回來了。」維雙手叉著口袋，看上去泰然自若，實際上大掌已經握著各色符紙，隨時都可以展開戰鬥。

「你不是妖怪？你到底是什麼？」這時枝影若毫不客氣地大喇喇詢問，與其說自視甚高，不如說是隨興、沒神經到了極點。

「哼，就憑你們兩個也想知道我的身分？」小男孩輕蔑地白了他們一眼，看起來人小鬼大，「快滾吧，你們又打不贏我。」

「誰說的！」當下枝影若一把火燒了起來，但她才正要握緊拳頭，卻被維給即時制止。

「其實我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維從容笑笑。

「那你們來幹麻的？」小男孩不悅地踢了個水花，「我找不到出口就已經很煩了！少來這邊攪局。」

「出口？」這時維試著打蛇隨棍上，多年擔任三界辦事員的經驗告訴他，許多事情不一定都要用武力解決。而且他更擁有一股直覺，認為眼前這名神秘的小男孩可用其他途徑來協商。

「是啊，出口。」小男孩隨口答著，頓時驚覺自己怎麼這麼輕易就向他人傾吐煩惱，連忙噤口並豁然起身：「你們不會懂的啦！你們要自己走下去還是讓我踢你們下去，自己選一個！」

於是維與枝影若對望一眼。

枝影若明顯想海扁這個小男孩一頓，但維卻富涵想與小男孩一談的意願。

「你確定？」枝影若皺起眉頭。

「再一下子就好。」維苦笑，接著他轉頭向小男孩朗聲說道：「好吧……我們決定自己走；不過在這之前先跟你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做維，職業是三界辦事員，工作內容是幫助大家解決各種疑難雜症。」

聽到這裡，小男孩的眼睛倏地微微一亮。

「在這個世界裡我是最專業也是最熱心的，雖然我不曉得你在找什麼出口，不過如果需要幫忙的話，我很樂意。」維平淡說著，謙和鞠躬，「抱歉打擾了，我們立即就此告別，再見。」

當他說罷，便偕同枝影若轉身走入樓梯間，腳步奇慢無比。

而在他們消失於黑暗中之前，小男孩的視線都沒有離開他們的背影，似乎欲言又止卻又拿捏不定。

隨後維與枝影若進到了電梯裡，又是那股驚悚的運轉聲包圍了聽覺。

在這緩慢向下的途中，枝影若與維也展開了簡短對話。

「你覺得他會甩你？」

「嗯。」維點點頭。

「但事實證明他不甩你欸。」

「可能沒這麼快就放下心防吧？」

「那要怎樣才會放下心防？」

「不知道，等他自己想通吧。」

「真麻煩，倒不如痛扁他一頓就好。」

「可是我們又打不過他……」

「誰說的！」枝影若倔強地嘟起嘴。

這時電梯回到了一樓，他們先後出走。

「看來只能過一陣子再來了。」維思索著接下來的對策。

「沒用的啦，跟小鬼談什麼談。」枝影若平淡唱衰，維選擇性的沒聽見。

沒想到就在這一刻，一道猛烈的大水突然從他們頂上罩下，並且在狠狠撞擊的瞬間突然急停。

維愣愣望著盤旋在半空中的大水，枝影若則是在掌心運起飛雪咒，隨時能在第一時間施展開來。

然而，那股大水似乎完全沒有攻擊的打算，雙方就這樣僵持許久，直到最耐不住性子的枝影若失去耐性。

「你到底要幹麻啦！」

這一瞬間，那名小男孩的身影才緩緩從大水中浮出，表情帶著幾分固執，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頓時間，維明白了他的心思，立即展露最從容的、職業性的微笑：「你願意跟我們談談了嗎？」

只是小男孩沒有回話，僅讓大水的上游流下兩張水草編織而成的毯子，然後浮至維與枝影若的面前。

「上……上來。」小男孩故意不看著他們。

維對枝影若點點頭，枝影若只能聳聳肩。

於是他們又搭上了水草毯子，任河水載著他們回到頂樓天台。

而就在維跟枝影若剛抵達天台的那一瞬間，小男孩毫無預警地丟出一句震撼彈。

「我，是河神剪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