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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河神?剪孱?」

 

一股複雜的驚訝情緒,在流水淙淙的頂樓天台上蔓延。小男孩坐在稍早那個位置上尷尬沉默,維佇於一旁滿臉震撼,枝影若則是完全一頭霧水。

「你……你的名字是什麼?」維試著擠出問題。

「岩開。」小男孩小小聲吐出字彙。

「等一下,我不懂欸?」頓時間,枝影若舉直右手發問:「剛剛你不是說叫做剪孱嗎?那岩開又是什麼?綽號?」

「不對,岩開就是我的名字。」小男孩沒好氣的說著。

「小弟弟,說謊是不對的噢!」枝影若義正言辭、雙手叉腰。

妳還敢說人家啊……維在一旁表情無奈。

「我哪有啊!妳討打是吧!」岩開頓時漲紅了臉。

「想打就來啊,我早就想把你揍成白開水了!」枝影若也擺出戰鬥姿勢。

 

「等──等等,你們別這麼衝動啊。」這時維終於出來打圓場,他對枝影若說道:「岩開說的都是真的,剪孱是所有河神的共稱,但每一條河都有所不同,所以也會有不同的名字。」

「啊?」枝影若皺眉想了想,「這不是綽號那是什麼?」

但維不再搭理她,只是轉過頭對岩開賠個笑臉,並小聲說明著:「不好意思她當殭屍太久了,腦子也腐爛壞掉了。」

「哼,看得出來。」於是岩開這才忿忿地坐下。

 

「欸!你們別以為我沒聽見噢。」枝影若橫了他們一眼,「反正我就當岩開是綽號了,不管。」

她頓了頓。

「可是這樣還是不對啊?我從來就沒有聽說過河神叫做剪孱啊?應該是河伯馮夷吧?」

聽到枝影若這麼說,岩開又不耐煩地翻了白眼。

於是,夾在中間的維趕緊再跳出來解釋:「傳聞馮夷當初將黃河上游的八處礁石炸毀,使黃河暢通而成仙;實際上他還是凡人之軀,後來還是投胎轉世去了,會說他變成河神是人類以訛傳訛的。」

「是這樣嗎?可是曹植也有在洛神賦裡面提到欸……」枝影若不能接受自己長久以來所熟知的神話遭到挑戰,而且在二比一的情況下,顯得自己好像信了什麼轉寄信一樣愚蠢……

 

「妳很囉唆耶!那我直接問妳好了,」岩開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妳應該很長壽了吧?但妳有真正見過、或聽誰見過那位馮夷嗎?」

「沒有!」枝影若中氣十足的回答。

「沒、沒有還講這麼大聲。」岩開愣了愣,隨即回過神:「對嘛,根本不可能有人見過,畢竟不存在的傢伙怎麼可能看得到!」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枝影若:「我也從來沒聽過什麼河神剪孱啊?你們兩個是聯手起來整我吧,愚人節早就過了,再說愚人節快樂也沒有用噢!」

「妳!」岩開小小的額頭上頓時冒出青筋。

 

「停──停停停!」維連忙再度跳出來緩和氣氛,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對枝影若說道:「我了解妳如墜五里霧的感覺,但妳先別急著反駁,讓我慢慢把這個最古早的神話體系解釋給妳聽,好嗎?」

 

「好!」枝影若揚起指尖朝水泥地板擊下術法,一張奇形怪狀的石椅頓時浮出,接著她一屁股坐下,還大喇喇地翹起二郎腿,「說!」

「這女人、在我地盤還囂張成這樣……」涉世未深的岩開第一次碰見這麼莫名其妙的傢伙,幾乎目瞪口呆;幸好維又趕緊賠上致歉的笑臉,岩開才不跟這小小殭屍計較。

 

「咳 咳……在開始說之前,我要先請妳建立一個大觀念,目前為止妳熟知的神話體系,其實都是屬於『人類』的版本,就是因為人類創造版本,神話才會有地域性的差 異。比如說東方與西方不同,北歐又與南非不同……諸如此類;而現在我要說的神話體系,則是屬於『上古神明』的版本……」

「我有問題。」這時枝影若倏地舉手。

「枝同學請說。」維點點頭。

「為什麼上古神明的版本你會知道?」

「呃……因為我活得比較久吧。」

「喔。」

「好,那我就繼續說了。其實我們現在所立身的地球是大神『鑾仲』的軀體;祂產下九個孩子,分別是紅、綠、藍、春、夏、秋、冬、月、風。

紅便是『紅璃』,最古老的火神;綠是『綠袖』,所有植物花草的化身;最後藍就是『藍鳶』,也就是海神。

其他就大致如其名,不用多作解釋。

 

相傳紅璃與綠袖脾氣相左,當綠袖決定化為鬱鬱森林之際,紅璃也同時化成野火與之作對;假使植物幼苗正要生長,那野火便會驟然降臨,把所有可能萌發的生命都給燒死,讓綠袖苦惱不已。

而選擇化成海洋的藍鳶不忍看見她們這樣互相對立,於是蒸其海氣變成雨水澆熄大火,讓那些植物生命能夠好好茁壯,也稍微撫平紅璃的氣焰。

至於那些降落地面的雨水則是順著地勢匯流,然後久而久之,河神『剪孱』也就從其中誕生了。」

 

「哦?」枝影若聽罷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河神是海神的孩子囉?那其他的神明也有孩子嗎?」

「河神確實是海神的孩子。」維回答著,「不過其他神祇是否有後代我就不太清楚了,因為我也是從許多殘章斷節中陸續得知這些的。」

他頓了頓。

「其實在這之前我也一直以為這個版本的神話是虛構的;不過今日遇見了岩開、並聽見他所自稱之後,我才確定了這一切。」

 

「可是,我還是不懂欸。那人類的神話版本又是怎麼一回事?無論是耶穌、媽祖、佛陀、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等一大票神仙,他們也都確實存在啊。」枝影若覺得二丈金剛摸不著腦袋。

「是啊,他們確實存在,不過基本上他們都只是凡人,之後才遁化成仙──也頂多是仙,還不到稱呼為神。所謂的神應該能夠撼動天地,在很久以前摩西不是分開紅海嗎?聽說其實是引導他的仙不停去拜託,才讓藍鳶同意借過一下的。」

「噗!被信教者聽到這些你鐵會被揍死。」枝影若哈哈笑了出來。

「人類反應,不意外。」維聳聳肩,仍是一副漫不在意的模樣,「總之我剛才所說的上古版本呢,裡頭的神在現代都已沉寂也不管世事了,所以我們才會見不著這些大神的真身,」他望向岩開,「所以坦白說今天見著了河神剪孱,我還真是嚇了一跳呢。」

「有什麼好驚訝的,會降生在這裡又遇到你們,我才驚訝哩……」岩開皺起稚氣的眉頭。

 

這時維聽到岩開的碎唸,終於言歸正傳:「對了就是這個,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呢?」

「我也不知道啊!」岩開用力踢了個晶亮的水花,「當我轉醒過來後就是在這個鳥地方了。」

「嗯……照現場判斷,應該是前一陣子的大雨意外積水,」維望向推動河水潺潺的老舊風扇,「然後才因此在這裡誕生的吧。真是太巧了,居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可是我一點也不明白這是什麼爛巧合,也根本不想待在這種爛地方。」岩開雙手負胸,看起來相當懊惱。

「所以這也就是你不斷橫衝直撞的原因?」維馬上將一切做了聯想。

「對!」岩開忿忿說著,一下子又窘迫地撇開頭,「不過真的是太丟臉了,我堂堂河神居然會困在這個小地方,還得跟人類及殭屍抱怨……」

「欸欸欸,我聽你抱怨我也覺得很無聊好嗎?」枝影若鼻孔噴氣,當然又惹來岩開的白眼。

 

「好 了,妳別亂啦。」維苦笑勸著枝影若,接著望向岩開,「現在我初步了解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以及為何四處暴走了;不瞞你說,其實我是受了人類之託,要來解 決你橫衝直撞的問題。」他謹慎的頓了頓,「但要讓你不再亂衝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出口』,然後離開這個地方,對吧?」

「對。」岩開用力轉開視線不看枝影若,點點頭。

 

「那我可以請問一下,你說的『出口』是什麼樣的出口,又通往哪裡呢?」維這問句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替岩開解決煩惱了。

「出口就是出海口啊!」岩開似乎也發現維願意幫忙,連忙滔滔向他訴說:「我要回到老媽那裡去,她一定是搞錯了才讓我誕生在這裡!」

「原來是這樣子啊。」維恍然大悟。

「出海口?那沿著基隆河走就會到啦。」枝影若挑了挑眉。

「河?這附近有河嗎?」岩開聞言突然激動了起來,「為什麼我都沒看到?只有看見骯髒無比的地下水道……打死我都不想去走那裡!」

「因為你都只在這裡繞啊,基隆河只是勉強算最近的了,其實還是挺遠的。」枝影若泰然自若地回答。

 

岩開頓時心有不甘的噘起嘴:「我也不想只在這裡繞啊!可是……可是我年紀還小,沒有辦法衝遠。」

「沒關係,我會想辦法讓你回到海裡的。」這時維微笑說著,「畢竟這也是我解決任務的唯一途徑。」

「真的嗎?」岩開倏地跳了起來,整個天台上的水聲也突然顯得輕快,「你真的可以讓我回到海裡嗎?」

「只要能從這裡抵達基隆河,你就會走了吧?」維點點頭,「雖然這段路不算近,但應該還是可以想想辦法,就交給我吧。」

「哈!人類,我可沒有什麼能夠給你當作回報的哦。」岩開綻放童稚笑顏,開心的在河上漂來漂去。

「沒關係……」維露出苦笑,「我只需要你承諾我,在我想出辦法之前別再橫衝直撞了。」

「好,我答應你。」岩開化成清水落入河中,下一秒又在維面前凝身現形,眼神突然變得嚴肅銳利:「不過……人類,你可別騙我哦。」從他認真的表情看來,便可曉得一但違約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大概,這附近會被摧殘成廢墟,然後一個活口也不留下吧。

 

但即使如此,維還是自信滿滿。

「不會的,我是三界辦事員,答應的事情一定做到。」

 

於是他們就這樣立下約定,隨後維與枝影若便離開了老舊大樓,回到蔡先生的店家去回報這項消息。

 

「真的嗎?已經解決問題了嗎?」當維告知之後,蔡先生那鬱卒許久的眉頭終於展露喜色。

「是的,基本上只要把那河水給疏導到基隆河就沒問題了。」維微笑。

「不過還真是沒想到,居然會有河神降生在這城市裡啊……」蔡先生不可思議的感嘆著,如果不是大水肆虐歷歷在目,他大概直覺會斥作無稽之談。

「坦白說我們也很驚訝呢。」維誠實說著。

 

「啊──好餓噢。」這時枝影若忽然白目低呼,打斷他們倆人的閒談。

於是維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該交代注意的事項也都叮嚀了,便決定就此起身告別。

「那我們先走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

「好好好……真是太感謝了,我們終於又能恢復平靜的生活了。」蔡先生也連忙起身送客。

「請靜候佳音,再見。」維偕同枝影若揮了揮手。

「再見。」蔡先生朝著他們的背影,發自內心地、深深的一鞠躬。

 

「你真是攬了一個大麻煩欸。」在前往晚餐地點的路途上,枝影若對維這般說著。

「對啊……不過不這樣子做,就無法完成任務了。」維無奈地嘆口氣,「早知道大水是河神的話,當初價錢就該開更高才對……」

 

後來他們去吃了魔法咖哩,接著便各自分頭回家。

然而就在他倆分頭之際,一抹黑影悄悄從電線桿頂端浮出身影。

維沒有發現他,枝影若亦然。

那抹黑影瞇起了眼,最後選擇朝著維的方向隱去……

 

在之後的三天裡,岩開果然信守承諾,沒有再於東區肆虐;至於維也沒有打算毀約,一直足不出戶的待在家裡苦思方法。

不過事情完全沒有維當初以為的那麼簡單,甚至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複雜。

 

安靜的小小公寓裡,維窩在書桌前無意識地壓按原子筆,桌上是影印放大的東區地圖,上頭清楚標示著老舊大樓的位置與基隆河的距離;而地圖旁則是放置一籃水果,那是維今天的下午茶。

 

「傷腦筋,本來還想說了不起拉條大水管就可以了……」他抓了顆蘋果大口咬著,「偏偏中途經過太多熱鬧地段,而且還有大樓橫擋,根本就行不通。」轉眼間蘋果已經被他嗑完,隨手一丟,又剝了顆橘子開始享用。

 

「如果走下水道的話就方便多了,可是他又痛恨下水道的骯髒。」維拿起地下水道圖表觀看,然後毅然決然拿來包橘子皮,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中。

 

「還是乾脆弄來一個大缸子,直接把他載過去?」維想到此,摘下香蕉的手忽然隨著思緒一頓,「啊……不行不行,那驚人的體積與重量,就算是我跟枝影若聯手也搬不動的。」他嘆口氣,將這方法與香蕉一起啃掉。

 

這時,那籃水果忽然震動了起來。

維頓下動作,拿起籃子最底部的柚子,這正是震動的來源;當他徒手剝開之後,果然露出了鳴響震動的手機,而上面的來電者顯示,正是說曹操曹操到的枝影若。

這傢伙打給我幹麻?維猶豫著要不要接起電話,畢竟枝影若常常讓他一個頭兩個大,誰也無法擔保這次來電是否也伴隨著驚人的麻煩。

但片刻後維還是決定硬著頭皮接起電話,因為他知道如果不接,後果一定更加難以收拾。

 

「喂?什麼事。」接起後他盡量保持平淡問著。

卻沒想到話筒的另一端,忽然傳來有氣無力、甚至近乎幽魅的答話。

「喂……」這確實是枝影若的聲音沒錯。

維被愣了一下,還以為是自己搞錯了,因為在他的印象中,枝影若永遠是精力滿滿,是發生了什麼事?竟會變得如此悽慘?

「我……跟……你……說……」

「說、說什麼?」維頭皮發麻。

「我……去……抽……獎……了……」

 

聽到此維立即反應過來、也猜到大概是怎麼一回事了。

於是他恢復鎮定自若的態度,並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問道:「哦?那結果如何?妳抽到機票了嗎?」

剎那間、枝影若的聲線有如平地響雷般在電話那頭爆炸:「沒──有!我沒有抽到機票!機票被別人抽走了啦!嗚哇啊啊啊啊……」

 

維忍著噴笑出來的衝動,「這樣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嗚嗚嗚……為什麼?為什麼!我手氣應該很好的啊!為什麼不是我抽到機票勒?」

「妳圍觀人家告白都會中詛咒,運氣差到抽不中獎也是很正常的吧……」維的嘴角完全克制不住上揚。

「不管啦不管啦,我想要機票,我不要這個羽毛球拍組啦!」枝影若大聲耍賴,卻改變不了抽到普通獎的事實。

「原來妳抽到羽毛球拍組啊……也還不錯啦。」這時維的腹筋已經快要因為憋笑而爆炸了。

「不錯個頭啦!」枝影若繼續哭天搶地的抱怨,最後維實在是忍不住了,趁著枝影若不注意將話筒捂住,然後大肆狂笑一番──

 

「唉唷喂呀,肚子好痛哦……比被甬空揍還痛,哈哈哈哈哈……」維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其實他也不是討厭枝影若,只是看到枝影若觸衰,就莫名其妙覺得相當趣味。

 

片刻後,他總算把大笑給排出肺外,並且恢復一本正經的重新接回手機。

「喂?你剛剛在幹麻?為什麼這麼長一段時間沒有聲音?」枝影若疑惑地問。

「糟糕……」維連忙尷尬地顧左右而言他,「不好意思,我剛剛在看地圖。」

「看地圖?看什麼地圖?」

「還不就是在找遷出河神的路線……」維順勢回答著。

 

但就在這一瞬間,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回事,竟在他的思路裡碰撞融合,然後激發出全新的火花。

「咦?」維身軀一震,像是突然被什麼給抓住了似的。

「咦什麼咦?」另一頭的枝影若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想不想?」維。

「啊?」枝影若。

「我問妳想不想?」維。

「什麼想不想?」枝影若第一次覺得維無厘頭。

頓時間,這一頭的維勾起一抹從容微笑,同時翻找黑色大衣外套口袋,又拿出一張近期截止的抽獎卷。

「我問妳,妳想不想再抽一次獎?」

 

「哦!」頓時間枝影若雙眼放光,「原來你還有抽獎卷?想想想,當然想,這次我一定要好好雪恥!快把抽獎卷拿來!」

這一刻,維嘴邊的微笑更加擴散。

「沒問題,我一定會把抽獎卷給妳,但前提是……」

「前提?」

 

「對,我需要妳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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