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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手機突然響起。
才剛開始下午第一節空手道課程的我被鈴聲打斷,於是我要學生等我一下,先自己練習正拳。

「喂?」我接起電話,剛熱完身的我心情不錯:「哪位?」
「喂?阿民哦,」是媽的聲音:「你快回來一趟……」
「回去?為什麼要回去?」我皺起了眉頭,老家是南部的偏僻小村子,每次回去總免不了奔波,而且回去也是無聊至極。
「因為你阿公走了……」媽輕輕的說道。

於是當天下午的課程我全取消了,順便向教練中心請了一個禮拜的喪假;隨即回家簡單地收拾行李,踏上南歸的旅途。

在歷經五個小時的搭車、轉車之後,我終於回到了這個從小長大的故鄉;雖然外面科技發達了,電線也牽進這個小村子裡來,但建築泰半都保持著舊有的模樣。
年輕人們都到外地去發展了,於是這老村子顯得死氣沉沉,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稍微熱鬧一些。
順著重新鋪過的柏油路往村裡走,兩旁農田的青草氣息飄散在風中;只是這並未讓我心情好過,因為當我想到還要熬過七天的守靈時,心裡就一陣不耐煩。

「為什麼不直接火化下葬?」
在陰涼的客廳裡我向媽問著;但她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點香,然後繞過停放阿公的靈柩拜了三拜。
「屍體就這樣放七天會發臭的!」我撇了阿公的遺體一眼,他安靜的躺著,像是睡著了似的;我跟阿公沒什麼特別的感情,所以此刻也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要遵守習俗。」最後,媽淡淡的說著:「去廚房添碗甜豆漿給你阿公吧。」

眼見媽如此堅持,我想我也無力說服。
阿公是家族裡的最後一位長輩了;阿嬤在年輕的時候就因身體受寒而過世,而爸爸則是在五年前的工程意外中走掉。幸好媽媽還有我這個兒子,也幸好我有穩定的工作,隨時可以將媽接來城市居住。
順著身體的記憶走進廚房,我從冒著白煙的大鍋鼎裡添了碗甜豆漿,這是阿公生前最愛喝的飲料;貼心如媽,自然照著三餐時刻奉一碗甜豆漿給阿公。
「阿公,趁熱喝喔。」我把豆漿放下,隨後也拈了香。

之後便開始了無聊且漫長的守靈。
老家沒有電腦,只有一台色彩有些變調的電視機;入夜後我便待在客廳看電視,只需在固定時間點香祭拜,除此之外都很悠閒。

而這樣的悠閒也漸漸讓我鬆懈。前三天還好;之後到了第四天、第五天的時候,我總會在晚上打盹,好幾次都是媽的腳步聲驚醒了我。
「阿民,要小心別讓貓跳過阿公。」媽有些責怪的提醒著。
「好啦!」我沒好氣的應道,在媽走了之後才小聲嘟噥:「哪會有貓跑進來啊……」
但是我錯了,漫不經心的我怎麼也沒想到,真的會有隻貓溜到客廳裡來。

然而當我回過神的瞬間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那隻花貓踩過阿公的肚子,然後縱身一躍往廚房溜去。
牆上的老鐘滴滴答答的走著,刻劃著寧靜;我緊張地望著阿公的遺體,心臟狂跳。
「沒事的……只是迷信,只是迷信……」我喃喃的安慰自己:「沒事的……怎麼可能發生屍變這種……」
我話還沒說完,便卡在喉頭。
因為我看見阿公的眼皮抽動了一下。
然後又一下。
接著……阿公像是操作不靈巧的懸線木偶般坐起了身子,他緩緩睜開眼睛,混濁的眼珠子仍呈現瞳孔放大的狀態。

「啊……啊……」我想尖叫,但是顫慄感盤據了我的肺、我的喉、我的每一吋肌肉;同時之間我感到一陣腿軟,腦袋裡一片空白。

這時阿公終於從靈柩裡完全站起來了,他的動作有些僵硬,原本駝背的他此時更顯得妖異。
接著,他緩緩轉頭望向我,露出了青長的獠牙;是的我沒看錯也沒說錯,就是一對如虎般的獠牙。
「啊……媽……」我瘋狂發抖,下意識喚了母親。
而媽似乎在裡頭聽到了外面的奇怪動靜,於是踩著拖鞋出來查看。

「媽!阿公屍變啦!」我怕母親遭受危險,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一口氣,大聲向媽提醒著。
頓時之間阿公似乎被我的大吼給嚇著,奮力一跳翻了出去,靈柩也因此被踢倒,發出劇烈的聲響。
「啊!」走到廳堂見狀的媽嚇的大叫,幸好阿公也沒有理會媽,只是兀自飛也似的衝離客廳往外邊跑去。

「怎麼辦!媽,現在怎麼辦!」經過剛剛那聲大吼後我的身體意識似乎又回來了,我趕緊扯著媽驚慌問道。
「快去把你阿公抓回來!媽、媽去請道士來!」媽強鎮心神,立即轉身去打電話。
「抓?妳叫我去抓殭屍?」我頓時傻眼;我抓過搶劫犯、抓過想落跑的小偷,就是沒抓過狂奔的殭屍啊!
「快點去!院子裡有一捆麻繩!」媽近幾喝罵的推了我一把,我望著她,彷彿被判了死刑。
「幹!追就追啦!」我大吼一聲決定豁出去了,腳上拖鞋隨便一踢、院子麻繩一抓,我便往外面街道跑去;這殭屍好歹也是我阿公,應該不會傷害我吧?

夜晚的小村子裡很安靜,路上根本沒有行人,就連路燈都閃閃爍爍;衝到大街上的我左顧右盼一下,很快的便發現阿公往田裡竄去的身影。
「等欸!」我扯著嗓子大叫,像是瘋了似的追過去。
阿公的跑步方式顯得有些怪異,像是野獸般狂奔著;我邁開步伐全速疾追,竟讓我順利的追上了阿公!

但是接近的一瞬間我又怯步了,畢竟眼前的阿公是殭屍啊!

然而我猶豫的時間沒有太久,因為阿公竟然突然返身往我撲來;我嚇的怪叫一聲,把手中繩子往他砸去,但這根本無法造成任何喝阻效用,轉眼間我便被阿公壓倒在地。

而且更叫我驚奇的是,明明阿公的身體如此瘦弱乾扁,手勁卻是奇大無比;好歹我也是空手道的教練,居然一時也無法將他推開;阿公的臉孔扭曲異常,尖銳的獠牙不斷往我逼近,好幾次我都差點被他咬到。
「幹你娘勒!」我忽然生氣了,也許是腎上腺素流過我的肌肉,我曲腳一踢,硬是將阿公踢了開來。
「站著打我就不會輸了!」我從地上爬起來,擺出起手式。
阿公翻了個蹌踉後又穩住身勢,再度往我撲來,臉上的表情更加凶狠,喉間甚至不斷發出奇異的嚎叫。

他一爪往我顏面抓下,但我使出正前踢將他拒於一呎之外;剎那間我感覺像是踢中了鐵板。
而阿公當然沒這麼簡單就被我逼退,一擊不成後又再度往我跳來,那速度活像隻狂奔的美洲豹;但是正面的直線攻擊我並不怕,畢竟在揮出第一擊後接下來的攻勢也逐漸流暢起來。

正拳、正拳、直拳、正踢、側踢、直拳,每一下都比練木樁還要吃疼。
「靠夭!」我漸漸的不敵阿公那自殺式攻擊,眼看又要被他撲倒;這時我忽然瞄見剛剛砸出的繩子,於是急中生智,一個轉身將阿公推了出去;接著我迅速拿起繩子,等待阿公再度衝來。

「來啊!」我壯膽的一吼,拉開繩子結住了阿公的手然後胡亂的繞圈;沒想到此舉異常順利,在一陣混亂的掙扎當中,我竟成功的壓制住阿公。

「幹!阿現在怎麼辦?」我用全身的重量壓住他,手中的麻繩拉的死緊;可是阿公實在是力大無比,我心裡明白這絕對撐不了多久。
而且萬一又被掙脫,我八成也無力再抵抗阿公的攻擊了吧?

「阿民!阿民!」忽地,我聽見了媽的呼喚;在昏暗路燈的映照下,我看見一群人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
「這裡、在這裡!」我連忙大呼,救星來了!
媽帶著道士以及幾位左鄰右舍衝了過來,他們雖然也害怕,但仗著人多勢眾,便硬著頭皮一起出手,幫我壓住了阿公。

「現在怎麼辦?現在怎麼辦?」媽慌亂的向道士問著。
「這……可能要直接燒掉了!」道士凝重的答道,手中的桃木劍微微顫抖。
「可是!」媽似乎覺得就這樣火化不妥。
「媽!」於是我連忙出聲大喝,盼媽聽勸。
「……這、阿好啦!」媽眉頭皺的不得了,但最終還是因為情況緊急而妥協。

在那個深深的夜晚,一抹火光染亮了農田的一角。
我幾近虛脫的坐倒在地,望著被燒成灰燼的阿公,回想著剛才可怕的經歷;而媽則是在一旁默默流淚,左鄰右舍搭肩安慰;道士誦著經文,灑落一張張的符咒,像是在澆淋一場黃雨。

最後在將近天明的時刻,我們才紛紛返家。

望著客廳那翻倒在地的空蕩靈柩,我有一種作了一場夢的錯覺。
媽拍拍我,隨即疲倦的進入臥房休息。

我緩緩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視線仍離不開靈台上阿公的黑白照片。
這時,一道身影溜過我的腳邊;我嚇了一跳,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那是剛剛那頭小花貓;牠望了我一眼,像是老者般點點頭。
我愣住,視線像是被黏住似的無法從牠身上離開。
我看著牠緩步跳上靈台,輕啜了一口冷掉的甜豆漿;片刻後,牠竟無力的滾落、癱倒在地。
我走近一看,發現牠的瞳孔已然放大,呼吸也停止了。

頓時間我像是想通了什麼,再望了阿公的黑白照片一眼。
又想起剛才阿公那近似野獸的瘋狂行動……

「阿公……」我喃喃。
天空遠方靜靜的亮起魚肚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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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ite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