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少年A伸展著雙手，平衡著自己，小心翼翼的走在桌子上。
教室裡面大電風扇嗡嗡旋轉，空氣裡面靜的連操場的嘻鬧聲也傳不進來；此時已是向晚，所有的學生都早已收拾書包離開了學校。
少年A將同學們的課桌椅全都移成了一排，變成一條長長的走道。而他在排定之後，便輕輕跨上桌面，一點也不介意這樣會踩髒了同學的桌子。

「嘿！你好啊，要不要跟大家一起打球？」
「欸欸，你之前唸什麼學校啊？怎麼會考來這裡？」
「你是不是不愛說話？」
「放心啦，反正這要唸三年，遲早大家都會很熟的。」

黃昏的光暈悄悄透入教室，映著少年A的白色襯衫，讓那上頭的骯髒顏料與污痕更加明顯。那是他的制服。
桌子隨著少年A的腳步而發出輕微的聲響，偶有四角不平的桌子會碰碰的搖晃，但這並不影響他的腳步；他只是專注的、緩緩的走著。
因為他背對著陽光，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臉。

「哈哈哈！我跟你們大家說一個超好笑的笑話……」
「明天好像有流星雨耶，要不要一起去看？」
「別光顧著傻笑啦。」
「哇賽──你知道嗎？原來我們班上有人曾經是……」

這時少年A忽然一滯，桌子嘎然作響。因為此時教室外頭有人走過，那是別班的同學；但是少年A與他僅僅對看了一眼，便又別過了頭。
腳步聲漸漸遠離，於是空氣又寧靜了下來。少年A深呼吸，再次伸展雙手保持平衡，繼續往前進。

「聽說他交過三個女朋友……」
「你知道我們有個三年級的學姊，就是那個帶我們新生輔導的學姊？」
「齁，煩欸！討厭大熱天，體育老師幹麻堅持要上課啦？幹！」
「有一次啊……我只不過是不小心撞到她，她就瞪我耶！」

少年A走的好慢，慢的好像手腳都銬上了千斤的大鏈。

「我們班有人曾經……好啦，那人就是常常跟我們走在一起的那個。」
「機車耶，這樣子他都不會覺得很丟臉嗎？」
「聽學長說，她常常一副跩得二五八萬的模樣……」
「跟你說這個，你不要跟他講哦。」

少年A邊走邊抬起了頭。此時他已經走過長長桌子走道的三分之二了。

「喂，你剛剛……跟她聊天哦？唉噁──」
「講講話啊！每次看你都跟大家走在一起，應該聽來不少事情吧？」
「哼，就是有人哦，每次都裝一臉平和啦。」
「…………」

「哈哈，看看你的蠢樣。」
「欸！離我遠一點，不然別人也會以為我是白痴。」
「最噁心就是某人了啦，明明大家在聊天很開心，卻要擺個臭臉。」
「喂喂喂，壓住他，我昨天看摔角學到一招……」

「咦？你的便當怎麼打翻了？好可憐唷──」
「啊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媽的擺那什麼鳥表情啊？講到你『好朋友』所以不爽是不是？」
「…………」

「喂喂，整他啦。」
「打電話去騙他媽媽好了，這樣他回家就會挨罵！哈哈！」
「誰叫你每次都裝的一副中立的模樣，沒有人是可以跨兩邊的啦。」
「……我……」

「……」

「……我沒有……我只是想像一開始那樣，大家愉快的玩在一起……」

少年A，終於走到了最後一張桌子上。
一條打了個圈的繩結，從天花板日光燈吊了下來。少年A緩緩的放下平衡的雙手，然後執起了繩套，把頭湊了進去……
接著他雙腳一蹬，踢倒了腳下的桌子。於是桌子接二連三地、像骨牌那般地，全都砰砰磅磅的倒了一地，而抽屜裡的書、文具、私人物品，也都散落了出來，像是突兀綻開的花朵一般。

教室裡面大電風扇嗡嗡旋轉，空氣裡面靜的連操場的嘻鬧聲也傳不進來；此時已是向晚，所有的學生都早已收拾書包離開了學校。
少年A吊在空中搖搖晃晃，窗戶透進來的昏黃陽光只能照到他半個背部，至於上半身則是完全隱沒在陰影中。
而倒了一地的課桌椅，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落定之後便靜靜的沉默。等到了明天，這些翻倒的桌椅也不會是學生們驚愕的焦點。

他們頂多曉得，他們的桌子是少年A生前的最後走道。

他們大概也只會想到那麼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