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三十三》

以殭屍的型態「活」了那麼久的枝影若，其實很少嚐到所謂的失落。
在修為尚淺的時候，她與一群妖怪幽魅在墓園裡一同生活，雖然這些非人們總是來來去去，不時在替換新臉孔，但在這樣的相處節奏下枝影若也處之泰然，反而視為一種交友廣闊。

後來她的道行隨著時間經過而逐漸高深，她便能更自由地遊走人間界，光是後來人類所引進研發出來的各種娛樂場所，就足以填補她生活的大部分空白。

但她怎麼樣也沒想到，自己會中這樣的惱人詛咒。

坦白說，在搬入鏡方的第一天，一種名為眼淚的東西確實有溜過她的眼角……
不過令她驚喜的是，那樣孤單的日子還沒有習慣，維就已出現在她的『城堡』之中；雖然他們彼此以一種近乎敵對的合作關係彼此聯繫，卻也帶給枝影若程度上的滿足與依託。

自從哭著送走維之後，枝影若就馬上期待著維的再度出現，她終於明白自己上次為何會有那種莫名的酸澀，了解自己的心態後，她也一如那大喇喇的個性，勇敢的接受並且擁抱。
現在，她只盼著再見到維。
只是不知為何，維在離開之後便忽然音訊全無，依照過去的見面經驗，維頂多每隔七八個小時就會重新帶著秘方回來，對於辦事效率相當要求，但這次卻過了晝夜仍不見人影；於是這讓她不禁感到疑惑，甚至像是螞蟻螫人似的著急……

「到底是跑哪去了呢？」坐在輪船甲板涼亭裡，她發著愣。

§

鮮紅的血，從額角迸發。
然後緩緩地沿著顴骨弧線流下，中途亦覆蓋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淤青、挫傷，最後在佈滿鬍渣的性格下巴短暫停留，一經輕微呼吸晃動便啪搭墜地，點出一圈一圈的腥紅痕跡。

「地獄時間半夜02：52分，雖然不是什麼適合迎接客人的時辰，但是仍然歡迎你來到地獄，維。」風火山林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這襲黑影，聲線揉合了殘酷、冰冷、興奮等複雜的情緒，叫人聽了不寒而顫。
「又見面啦。」維雖然身上負傷，仍故作輕鬆地抬起頭來應對，卻隨即被兩旁箝制住身子的勾魂差使給壓下；他兩拳緊握，隱隱透露著身處劣勢的不堪。

此時地獄的天空已沒有巡魅盤旋，原本戒備的勘查點也都收起了泰半，因為這些都不需要了，畢竟當初所動員的核心原因，現已被勾魂差使從人間界帶了回來，壓在十八層地獄大樓頂樓天台。

「你確實很厲害，毀損不少勾魂差使；即使這次派出這麼多人手，也花了將近五個小時才將你拿下。」風火山林緩緩蹲下，冷冷瞪著維的雙眼；看見這個向來自以為是的傢伙如此狼狽，他心裡就快意陣陣無法抑止。
「呸。」維吐了口血沫在地上，微笑，「這種傢伙來幾個我就打爆幾個。」
「哦？」風火山林倏地伸掌扣住維的咽喉，力道之大，頓時讓維的臉孔都漲紅了起來，「那請問無所不能的三界辦事員，維先生，你怎麼在這裡呢？」
「……！」維無法答話，因為風火山林手中的勁道還在增加，讓他原本漲紅的臉逐漸變成青紫色，模樣好不駭人。
「哈！」風火山林眼裡閃過一絲殘虐，他用力的將手甩開；傾刻間維便趴倒在地、重咳不停……

「不是來去自由的嗎？竟然連個問題都無法回答了。」風火山林重新站起身，一頭凌亂的長髮更凸顯他那狂傲的氣息。
「……咳咳、哼。」這時維終於止住了咳嗽，以雙拳緩緩支起自己孱弱的身軀，「誰……誰跟你說，我無法回答的？」
「？」風火山林瞪向他，忽有預感他會使奇招，於是立即吩咐兩旁的勾魂差使牢牢扣住他的雙臂，這才放心的聽他答話。
但沒想到維見著此舉，反而輕笑出聲：「我說風火山林，你真的覺得我會乖乖被抓嗎？」

「！」風火山林閃過詫異的眼神；同一瞬間，維兩顆緊握的拳頭忽然拔張開來，裡面赫然各有一張揉爛的黃符，「滅法‧轟！」
「混帳！」風火山林腳下急轉、欲搶得先機壓制住他，然而一直在醞釀的維早就做好應對的準備；在兩旁壓制的勾魂差使被轟符炸爛之際、他也同時從黑色大衣口袋中遞出另一張黃符，「滅法‧追！」下一剎那黃符便化作金燦火鳥襲向風火山林，牽制住他的行動。
緊接著、維迴身使出剛符與轟符的組合技，朝後方圍繞的勾魂差使們奮力攻去，登時燒開了一條血路。
「攔下他！」中襲的瞬間，風火山林也當機立斷的吼出命令；只是他當揮開這惱人的火焰的瞬間，維已經向天台邊緣疾跑而走──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抓我。」然後眨眼間，維已一腳踩在天台的邊緣，外側便是渺小的地獄鎮建築，大風呼獵獵的吹，「但在我搞清楚這個問題之前，我會要你們先付出代價！」維說罷，便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跳！

「可惡！」風火山林以一步之差追到了天台邊緣，他低頭俯視，看見身著一襲黑色大衣的維急速向地面墜落；然而就在他即將接近地面之際，忽有三張金黃色的網護在他的底邊、接著轟然撞地。
而片刻後，維竟毫髮無傷的重新起身，往辛區的城鎮快步跑去。

「這傢伙……竟然想到用結界當緩衝！」風火山林緊咬著牙、青筋浮現，接著他迅速轉身往頂樓出口跑去，引領眾勾魂差使下樓，「我們追！」
而也就在這同時之間，風火山林啟動內部通訊儀器，卻赫然發現三位『閻羅王』竟一個也連絡不上。
「嘖！搞什麼東西！」風火山林咒罵著關上儀器，衝入其中一台電梯，當門關閉後便以最快的速度降到一樓。

『叮！』
電梯門甫開，風火山林便一馬當先衝出電梯，急速往辛區方向奔跑；這時身上的通訊儀器跳出要求對話的視窗，於是他看也不看地接下，發現原來是辛區的黑衫警衛來訊。
「報、報告長官！我們發現入侵者的身影！」
「我知道！盡量跟好他！別讓他逃了！」
衝出地獄大樓後風火山林便立即從天空召來地獄門神機器人，搭載上去後便全速往辛區飛去，不消片刻，他已經來到了辛區的上空，也清楚看見一襲黑影與地獄警衛打游擊戰的實況。

「維！」風火山林的聲線猶若鞭笞，毒蛇般狠狠劈下；下一霎那，他從地獄門神機器人肩上奮力躍出，寇如一顆流星般向維砸去。
──轟然巨響！
維險些閃躲不及、幾乎是半滾式地避到一旁，他原先所站立的地方如今已變成一個大坑，灰飛湮滅中，殺氣騰騰的風火山林獨立。
「滅法──」維雖然揚言要風火山林付出代價，但也清楚知道自己實力不如他，假使現在就引發正面衝突，勢必沒有勝算；於是他連忙抽符欲先發制人，卻沒想到平常放符的口袋竟已見底、「啊？用完了？」
「殺！」同一片刻，風火山林已敏捷躍起，一記威力十足外放而後完全凝斂的銳利手刀轟然斬下；幸好維及時以紅繩將自己拉離原地，否則可能會整塊肩膀都被分家。

「我先逃了，再會。」沒有攻擊力強悍的黃符，現在的維根本沒辦法給予敵人痛擊，於是一向講求智取的他決定走為上策、先避開最銳的鋒頭再說。
「又想逃了嗎！」風火山林眼角迅速捕捉到鑽入巷弄的維，著急的情緒像盆烈炬燃燒，「三番兩次入侵地獄又迅速脫逃，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此時維已經橫越過兩條街道，他聽見風火山林的喝問，頓時停下逃竄的腳步，靠在一堵矮牆後頭稍作思考。
「什麼三番兩次？自從上次協議之後，今天才是我第一次回到地獄啊。」維說罷馬上彈射而開，迅速地換了一個位置；而他的判斷也相當正確，因為就在下一秒鐘，原本藏身的矮牆便被急奔而至的風火山林踢碎。
「可恥！你竟然睜眼說瞎話！」風火山林左顧右盼卻沒見著維的人影，越是更加憤怒地對空蕩建築喊話：「三次，你總共入侵三次，其中有兩次我甚至親眼看見過！」
『怎麼可能？』維並不駑鈍，也清楚知道那絕對是有人假冒，『但是假冒我的目的是什麼呢？就目前結果來看……』
「我被陷害了，風火山林！這是一個誤會！」維登時大呼，隨即又遁換了位置；然後下一片刻，風火山林又突襲了他原本埋伏的位置：「說謊！」
他的力量之大，甚至毀壞了樑柱，轉眼間樓宇轟然傾頹……

『風火山林正在氣頭上，我現在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不如先藏匿起來養傷，同時試著蒐集證據，屆時再來證明我的清白……』維思索著情況，隨後便作出這個決定，於是他這次不再大聲回答，避免曝露自己方位，然後不動聲色的悄悄潛逃。

「維！出來！像個男子漢一樣出來正面對決！」風火山林等了好一陣子都沒有再聽見回音，雙拳因憤怒而握得死緊，指甲甚至扎進肉裡滲出血來，「滾出來！我要殺了你！你別以為躲得掉，我就算把地獄翻過來也會找到你！」

再過片刻後，仍然只有風聲對風火山林回話，於是他也不多作等待，立即轉身往戒備高塔而去，然後將原本歇息的警備系統再度啟動，一個小時後，地獄又恢復成那風聲鶴唳的模樣。
另一方面，風火山林也怕維又逃回人間界去，所以亦在同一時間將大批勾魂差使派去人間界，雙管齊下嚴密搜尋，這也顯現了他的無比決心以及忍耐的極限。

而在他終於完成所有搜索指揮之後，原本一直無法連絡上的『閻羅王』也終於來訊；只是畫面中該有三人的『閻羅王』，如今卻獨缺了赤方的人影……
「為什麼剛才聯絡不上？」風火山林不悅質問，憤怒之火仍熊熊燃燒。
「你忘記了嗎？剛才我們『閻羅王』為配合西方世界地獄司的時差，選在地獄時間02：00分作跨海視訊交流會議。」雁禾平穩地答道。
「……嘖。」風火山林竟忘了這回事，畢竟這連日來的戒備已佔了他所有的心思，「那赤方呢？」
然而當他問題一出，雁禾與秀卓竟面面相覷。
「？」風火山林頓時察覺不對勁，不知怎地，那天赤方夜半三點的奇異行徑又浮上了腦海，「發生什麼事情了？」
但雁禾與秀卓仍然沒有馬上應答，他們只是彼此用眼神交換訊息，爾後才由秀卓緩緩開口道來。

「剛才開會開到約莫02：45分之際，赤方藉口內急便離開了會議室，由我與雁禾繼續與西方世界地獄司交流對談；但隨著時間過去，赤方卻一直都沒有回來……後來我們派人去找，至今仍然沒有赤方的下落。」秀卓說至此，稍作停頓，「不過，我們倒是因此發現一件事……」

然後，風火山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話語。

「我們發現，赤方已經三番兩次盜竊關於輪迴的內部訊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