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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是熟悉又陌生的刺鼻藥味,鑽醒了嗅覺。接著是巨大的嗡嗡聲在腦袋裡撞擊,最後慢慢減緩,清晰的匯成雜亂而細碎的交談聲。男子疲憊的睜開眼睛,彷彿身上所有的酸痛也跟著醒來。

純白的天花板,冷冷的日光燈沉默。一旁佇立的點滴,正規律的把養分與藥物送進男子的手臂內。男子認出來這是什麼地方了,這裡是…醫院。

「你醒了啊?」一把似乎又遠又近的聲音在男子的耳邊響起。
「嗯…」男子緩緩坐起身來,看著身邊的護士小姐,腦袋一片空白。
「你因為車禍而被送到這裡來,我們試著聯絡你的家屬但都沒聯絡上。」護士小姐機械化的說著。

「我…車禍?」男子緊皺著眉頭,試著追溯記憶。
「嗯,是啊。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叫醫生過來。」護士小姐說完便走出病房。

四人病房裡,仍有細碎的交談聲。外面走廊上,不時有輪椅推過的聲響。
但男子只是沉默。他活動著脖子試著舒緩身體。
男子仍然沉默。他低下頭開始思考發生的事。

男子一直沉默。直到醫生踏著皮鞋走進病房。

「先生,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醫生拿出了胸前的鋼筆,準備寫病情表。但是男子卻沒有答話,兀自沉默的低著頭不語。這怪異的舉動讓護士與醫生面面相覷,然後不解的看著男子。

「先生…?」醫生稍微彎下腰,再度喚了喚男子。
而這次,男子終於有反應了。

「…我是誰?」

§

打開有著磨損痕跡的皮夾,一張身分證抽出。男子看著身分證上照片裡的男子,正毫無方向的微笑。那是他的臉啊。

「林宏信…」男子念著身分證上的名字,他的名字。

然後他想起了醫生的叮嚀。
『檢查結果,應該是車禍時劇烈的衝擊,讓你產生記憶暫失的情況。你可以看看以前的貼身物品及景色,這會有助於你想起記憶。』

身分證翻過來,後面寫著住宅地址。
宏信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公寓。就是這裡了。

「這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嗎…?我為什麼後來要移民呢…?」宏信看著眼前的高級公寓,緩緩走去。

『這些是你車禍時身上的物品。』警察先生遞了一個牛皮紙袋,宏信伸手接過,然後把裡面的東西整個倒出來。有一個因車禍而磨損且微燒焦皮夾,一串鑰匙,還有他的護照以及一張飛往加拿大的機票,還有一份移民的文件。但是卻沒有任何行李。宏信疑惑了,為什麼準備移民出國了,卻不帶行李呢?好像…急著走一樣。令人匪夷所思。

但是更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是,為什麼他的老婆不在車上?

身分證的配偶欄上,寫著宏信老婆的名字:俞若蘭。
但是這份移民文件上面,全都只有林宏信自己一個人的資料。
「我要自己移民過去…?那,我老婆呢?」宏信喃喃念著,謎團不斷浮上來。

喀洽。
轉動鑰匙,宏信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裡應該會有答案。」推開門,宏信回到了一個叫做『家』的地方。

映入眼裡的擺設,就跟一般人無異。
宏信睜大眼睛看著房子內的擺設,一股強烈熟悉的感覺立刻湧上。然後他緩緩的在房子裡踱步,仔細的看著每一樣大大小小的擺設與物品,企圖尋回那段被藏起來的記憶。

接著,他走進了主臥房。他終於看到他與他老婆的照片了。
照片裡他倆親密的相擁,背景是一道大瀑布,看來應該是出去玩的時候拍的。宏信緩緩拿起了相片,用手指輕撫著畫面上俞若蘭微笑的美麗臉龐。
「原來,我老婆長這樣…」宏信若有所思的說著,但腦袋裡仍想不起關於這一切的記憶。於是放下照片,準備再去其他角落繞繞。

「…你回來了?」

忽然一把若有似無的女聲在宏信耳邊響起,讓宏信嚇一大跳!
但急急轉身一看,卻發現並沒有任何人在,房間內安靜的彷彿剛剛那聲響不曾有過般。宏信頓時整個背都毛了起來。聽錯嗎?還是…?

「…唉。」宏信搖了搖頭,覺得大概是自己車禍的後遺症吧。

於是左顧右盼了一下,又往客廳走去。宏信走的很慢很慢,甚至不時的停頓。看著曾經熟悉的一切。可是,宏信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時,他突然想到了身分證上,那配偶欄裡的名字。
俞若蘭,他的老婆。她到底到哪兒去了呢?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

宏信頓了一下,錯愕的看著大門。
『我該去開門嗎?會是誰啊?』宏信有些緊張。記憶空白讓他很沒安全感。
但是門鈴似乎不打算給宏信考慮的機會,又急促的響了起來。
『算了,也許看到人就想起什麼也不一定。』於是宏信硬著頭皮,往門走去。

門打開。
一個流氓模樣的男子面色不善的站在門外。

「呃…先生你好?請問…」宏信小心翼翼的問著。
「我妹呢?」流氓漢子不等宏信問完,就立刻出聲打斷。
「啊?」宏信對這沒頭沒腦的問句感到疑惑。

「我是說,我的妹妹,你的老婆,俞‧若‧蘭‧呢?」漢子怒視著眼前這個明明就該認識自己是誰的人,加重了語氣問著。
宏信頓時恍然大悟了,原來這個流氓是她老婆的哥哥。
「這個…我也不曉得她現在在哪裡…」宏信老實的回答著。但是漢子一聽到這句話,臉色像是被點了火的炸彈似的,瞬間爆發!

「你他媽放屁!你老婆在哪裡你會不知道!?」流氓漢子衝了過來,用力揪著宏信的領子,大聲怒罵著。宏信被嚇了一大跳,想要掙扎卻掙脫不開。
「是、是真的!是真的!我之前車禍,記憶暫失!現在什麼都不知道!我、我有醫生證明,不相信的話可以拿給你看!」宏信急的大喊。

「操!放屁!!」漢子壓根兒不相信這鬼話,放開領子就是重重一拳揍在宏信的肚子上。宏信怪叫一聲,整個人因劇痛而蹲倒在地上。
「…算了,她不在沒有關係,不然先跟你拿好了。反正她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她的。」漢子說完,也跟著蹲下身,搜著宏信身上的口袋。

「你、你做什麼!?」宏信緊張的問著。
「少囉唆!」漢子搜出宏信的皮夾後,便一把將宏信推開。接著,他便從皮夾裡抽出兩三張千元大鈔。

「幹,只有這樣喔。」漢子不滿的撇撇嘴,然後又瞪了宏信一眼。
「下次我來的時候,最好阿蘭就要給我在,他媽的說要借錢給我借到她自己人都不見了,耍我啊?哼,聽到沒!」漢子朝伏在一旁地上的宏信吼了吼。吼完後便逕自轉身甩門離去。但宏信卻聽見,他離去時還邊數著手上的錢,邊喃喃念著:「這麼一點點,只夠賭一把…」

「…唔。」
宏信痛苦的站了起來,突然肚子被狠狠揍一拳,那感覺可真難受。掙扎的走到沙發旁,宏信才緩緩坐下。腦子裡思考著截至目前為止事件的始末。

『…我為什麼急著移民?我老婆為什麼不見人影…?嗯,就目前來看,應該是跟這個愛賭錢的流氓哥哥有關係…合理的解釋是,我們夫婦倆不堪其擾,所以打算移民…也許之前就計畫移民也不一定,但會這麼著急的原因一定是因為這個賭鬼的關係。

所以…我的老婆應該是先移民過去了。而留下我在台灣處理一些後續的事情。但是我都弄完了,才要過去的時候,就發生車禍還得了失憶症。嗯…之所以醫院聯絡不到我老婆…那是因為她人在加拿大的原因。這樣一切就說的通了。』

宏信坐在沙發上,反覆思考著自己的推論。這一折騰,天色也漸漸晚了。等宏信回過神來,發現整個客廳已經一片黑暗,只有落地窗灑進清冷的月光。

站起身,宏信摸了摸肚子,發現疼痛已經好很多了,取而代之的是轆轆的飢餓。「來去吃個飯吧。」宏信抓起了鑰匙與錢包,裡面還有信用卡,不打緊。

『喀喀喀喀喀喀喀…』

一陣奇怪的聲響,突然傳出。
宏信頓下腳步,仔細聽著這奇怪聲音的來源。轉頭一看,發現是從主臥房裡傳出來的聲音。雖然是自己家,但是失去記憶之後,這裡只是一間陌生的房子而已。宏信緊張的吞了吞口水,想起了今天下午那聲若有似無的女聲。

『喀喀喀喀喀喀喀…』

宏信緩步走去,打開了主臥房的燈,然後用目光與聽覺搜尋著聲音的來源。
「這是…」宏信一下子就找到聲音的來源了。但是這卻令人感到不可置信。

主臥房裡的大衣櫃,正不停的顫抖著,發出了喀喀喀喀的聲音。

宏信猶豫的伸出了手,慢慢的、慢慢的往衣櫃摸去。是地震嗎?不對啊,其他的東西都沒有在搖啊。還是說隔壁的在敲牆壁?不可能,這是獨棟的,不會有隔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宏信緩緩的,緩緩的將手…

『叮咚!』

門鈴倏的響起!宏信被嚇了一跳,衣櫃也在這一瞬間停下了顫抖。
『叮咚叮咚叮咚!』門鈴急促的響著。於是宏信不安的往客廳走了出去。
心裡想著,該不會又是那個流氓漢子了吧?不是下午才來過嗎?

門鈴仍然急促的響著。
為了避免那流氓漢子又突然衝進來打人,於是宏信事先把門上的鐵鍊栓上,然後才小心翼翼的開了一道小縫,看著門外的來人。

「幹什麼怕成這樣?我又不是什麼兇神惡煞?」門縫外,一個胖胖的女人皺著眉頭問。宏信看到這,才鬆了一口氣。

「請問妳是…?」宏信問。
「是我啦!我就是跟你車子互撞的車主人啦!我是來找你談和解問題的啦!」胖女人講話好像機關槍,鏗鏘快速的說著。
於是宏信這才打開了鐵鍊栓,請那胖女人進來。

「抱歉…請用。」
宏信端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後在對邊的沙發坐了下來。胖女人拿起開水灌了兩口,便隨便的把杯子擱回桌上。她咳咳了兩聲,接著打開了自己的皮包,拿出了好幾份的文件。

「這是和解文件,這是法律證書,你只要在上面簽幾個名然後照上面的金額匯到我的戶頭就可以了,就那麼簡單,快簽名吧!」胖女人快速的說著。
「呃…小姐,為什麼是我要賠錢啊…?我也是受害者耶…在警察把車禍責任釐清之前,我們應該都還不用決定誰要賠誰錢吧…?」宏信有些微怒的說著。

「就是要在警察釐清之前搞定,才叫做私下和解啊!現在不趕快弄一弄,到時候鬧上法院,傷財傷神又傷身,多麻煩啊!這個價錢已經很公道了,你就少囉唆兩句快點簽名吧你!」胖女人不耐煩的說著。

「妳…!!」宏信聽了這話以後實在怒極,白天碰一個真流氓,現在又碰了一個假君子,真是倒楣透了!

但宏信才正要發作,卻看見胖女人的臉色瞬間刷的慘白。

「…妳、妳怎麼了?」宏信有些緊張,該不會這胖女人是心臟病發作吧?
「沒、沒事!這個和解的下次再說,我要走了我還有事情!」胖女人突然匆忙的把桌上文件全塞回皮包裡,然後便急急起身要走。宏信大感疑惑,怎麼她突然態度就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了呢?於是也追了上去,拉住那胖女人欲問清楚。

「喂!等等!」宏信拉住了胖女人粗肥的手臂。
「呀啊啊啊!!我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胖女人突然出聲尖叫,嚇的信宏一愣。

「妳看到什麼?」宏信緊拉著胖女人的手,直視著她的雙眼逼問著。但胖女人只是顫抖的把頭轉開,緊抿著嘴巴不肯說話。宏信這下可急了,於是用力搖了搖胖女人的身軀,再度大聲喝問她到底看到了什麼!

「快說啊!妳到底看到什麼了啊!?」宏信不曉得為什麼,心裡也緊張了起來。
「…我、我,我…」胖女人支支吾吾的,臉色越來越慘白。
「什麼啊?妳快說啊!」宏信突然想起了下午那聲女聲跟剛剛莫名顫抖的衣櫃。

「我看到一個…一個眼睛蒙著黑布條的女人,站、站在那個房間裡面…」
胖女人顫抖的說著,眼睛撇向宏信家主臥房的方向。

「她一開始站著的,後來就開始轉圈圈…我以為是你家人所以沒在意…但是等我再定睛一看,發現她、停了下來,對我笑了一下…然後就消失不見了…!」胖女人說到這裡,全身都在劇烈的顫抖著,臉色慘白如紙。

而這簡短的幾句話,像是釘子般狠狠的刺進宏信腦袋裡!!

『眼蒙黑布的女人。』
這個強烈的影像立刻浮現在宏信的眼前,這個女人好眼熟啊!啊!難道是、?宏信突然放開了胖女人的手,然後轉身往主臥室衝去。跑到床頭櫃旁邊,宏信一把抓起了相片,然後睜大眼睛死盯著瞧。

「果然沒錯…記憶裡那個眼蒙黑布的女人…就是我的老婆…!」
宏信全身冒出冷汗,抓著相片的手也微微的顫抖著。

「…你回來了?」

又是那把若有似無的女聲,在宏信的耳邊響起!
「哇啊!!」宏信嚇的轉身一跳,但是整個房間除了他以外便沒有別人。客廳外也沒再聽到那胖女人的聲音,想必是跑掉了吧。宏信感覺全身僵硬,兩隻眼睛睜的老大,死盯著整個寂靜的臥房。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大衣櫃,又再度顫抖了起來!
看著衣櫃,宏信突然頭痛欲裂,腦海中開始閃過許多如黑白電影般剪輯的畫面。
許多記憶片段毫無邏輯的浮了上來。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不准再拿錢給妳哥哥了!!」
「你這個沒良心的!當初我們要結婚還不多虧了我哥幫忙!」
「我們家裡已經快沒錢了,我們禁不起這樣的支出!」
「哼!與其讓你用錢養外面的野女人,我拿來給他賭都還比較划算!」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老婆,我們來玩當初那個遊戲好不好?來,把黑布綁上。」
「啊…好啊。呵呵,好久沒玩了呢…我轉三圈就開始抓人喔。」
「哈哈,我在這邊!我在這邊!」

咚。

一條長長的血跡,像毛筆字般畫在地上。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宏信跪倒在地上,無助的看著顫抖的衣櫃。
「…我殺了我老婆…!?我殺了我老婆…!?我為什麼要殺了我老婆!?」
宏信抱著頭瘋狂吼叫,衣櫃仍然用力顫抖。

記憶畫面閃動不停。

一張保險單的單子瞬間劃過。受益人的名字:林宏信。
「十年後,就會有筆錢匯到我加拿大的戶頭了。」說完,冷笑。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咚。』

衣櫃,停下了顫抖。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為什麼我要殺了我老婆了…」宏信滿臉淚痕,恐懼與後悔的情緒塞滿了他的身體。當初也會這麼急著移民,也是因為如此。

衣櫃的門呀啊一聲的打開。
宏信看著衣櫃黑暗的內部,景象漸漸清晰。一具女人的屍體,正歪七扭八的躺在衣服堆中。臉上仍矇著那條黑布,凌亂的頭髮隨意披在沾滿血的衣服上。一股腐臭味混著衣櫃芳香劑的怪味隨著門的打開而漸漸飄了出來。

宏信直勾勾的看著眼前的景象,身上每一個關節都像被鎖死般動彈不得。

「…你回來了?」
宏信感到喉頭發緊,絲毫發不出一聲聲響。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給我抓到。」
屍體臉上的黑布,逐漸鬆落,而之下的雙眼緊閉。

「不論如何,都會回來的。」
宏信的屎尿浸濕了褲子。眼球瘋狂的顫動,血絲密佈,淚腺像是故障般,眼淚不停的流下。他感到他的肺、心、甚至每一條血管裡,都充滿了一種叫做恐懼的東西。

因為,他看到俞若蘭的屍體,緩緩的、緩緩的…

睜開了眼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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