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七號

今天是陳伯的退休日。
陳伯是負責巡守我們這個社區的警衛先生，今年雖然已經六十二歲了，但依然是聲若洪鍾、精神飽滿，可一點兒都不輸給年輕人。

但是陳伯的兒子覺得爸爸畢竟是老了，沒辦法像從前那樣英勇抓賊、甚至與歹徒搏鬥，所以還是勸陳伯退休回家享清福；只是……陳伯卻一時無法答應。
「二十幾年了，放不下啦……」陳伯這樣跟他兒子說著。

然而即使如此，陳伯的兒子也沒放棄說服；雖然他也曉得父親對於這個社區有著無法割捨的情感，與居民們就像親人那般有著信任與默契。
但為了父親的安全以及身體著想，他還是不斷的勸說，甚至還拜託社區居民們一起來勸陳伯。
於是到了最後，陳伯總算才答應卸下這職務。

而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社區居民們為了感念陳伯的功勞與奉獻，便決定在陳伯退休的那天替陳伯舉行一個盛大的歡送會。

「陳伯，謝謝你！」
「陳伯伯，謝謝您。」
「老陳，好好享清福吧！」
「陳伯，這是一點心意……」
「陳伯伯，謝謝！」

退休歡送會的會場中掛滿了七彩彩帶，並且以五顏六色的氣球作為點綴，將場面佈置的好不華麗；而在會場外頭全是感謝的贈花或者表揚的字畫，一台又一台的汽車幾乎停滿了寬大的街道。
陳伯笑吟吟的穿梭在會場中，盡量與每一個人握手說話，表示感謝前來參加；現在的陳伯仍然穿著警衛的衣服，但到了等一下歡送會的最後之時，他將會拿下胸前的徽章以及腰間的配槍，象徵退休。

「陳伯，這是退休禮物，請笑納。」
「陳伯，謝謝你啊！」
「陳伯伯，謝謝！」
「陳伯，你有個好兒子啊。」
「陳伯，太感謝您了！」

歡送會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了。
但這時陸陸續續湧進會場的人卻越來越多，他們都是希望能夠陪伴陳伯渡過退休前的最後一刻。
於是會場裡也越來越擁擠、嘈雜，熱鬧的像是鼎沸的開水那般；但即使如此，陳伯還是努力的遊走在客席之間，盡量與每一位見著的人聊上幾句，並且親自道謝。

如此這般，時間便在歡樂中漸漸流逝；眼看著這個歡送會就要到尾聲了。

「咳、咳……」
這時負責主持歡送會的主持人拿著麥克風試音，並且逐步走上中央的小舞台，而眾人也理所當然的注意到他了；於是原本高昂的交談聲也漸漸安靜下來，準備迎接退休儀式的開始。

然而，就在那主持人拿起麥克風正要說話時，卻忽然有另一個男人滿臉驚惶地衝了上台，然後靠在那主持人耳邊快速說了幾句；而主持人聽完他說的話之後，臉色竟瞬間刷白──
──這，台下的賓客們也都看見了。

「咳、咳……」
那主持人額頭冒出細細的汗水，強自鎮定的說著：「各位來賓你們好！很感謝各位今晚前來參加陳伯的歡送會……但是剛剛有工作人員發現，後巷的廢紙區冒出濃密黑煙，應該是失火了──所以為了安全起見，請大家配合，緩緩的離開會場……」

「什麼！失火了！」
「失火了？現在要疏散嗎？」
「借過、借過！」
「欸，別擠啊……！」
「失火啦！大家快跑啊！」

於是才僅過片刻，失火這個消息便像是野火般在群眾間快速蔓延開來，是故不一會兒會場便陷入了一片混亂；因為人多擁擠，所以大家彼此推來推去，結果造成了更多尖叫以及怒罵，而這也讓氣氛更加的拔張，然後更加的難以控制──！

「大家不要慌！慢慢來──」
主持人用麥克風大聲喊著，但是群眾聲早已蓋過他的話語。
「不要推！不要擠！不然會更危險啦！」
幾個比較冷靜的人高呼提醒著大家，然後隨即被躁動的人群淹沒。
「出口在那邊、大家不要亂走！」
但這句話幾乎沒人聽進去，眾人只是一味的往前衝，深怕自己落後。

於是場面終於完全失控……大家早就忘了這是陳伯的歡送會；現在對他們而言，趕快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眾人殊不知道，其實這樣的混亂才會要了他們的命！

這時小舞台上也沒人了，原來主持人也丟下麥克風擠入了人群；精心繪製的歡送布條被扯落在地上，遭大夥兒踐踏而過；任人自由取用的可口餐點現也已不在引人垂涎，反而全被推倒在地；慌亂中似乎有人被推倒踩傷，但他的呼喊卻沒有人搭理；推擠中似乎有小孩與父母走散，他們都害怕的大哭；擠的水洩不通的會場中，簡直就像、就像戰場那般──
──直到那聲槍響響起！

碰！

尖銳的子彈破空聲在群眾喧囂裡殺出一條路，惡狠狠的劃開所有激動的情緒，然後讓恐懼靜靜的流出。

槍響的來源處，站著一名穿著警衛制服的男人；而他的面前則是倒臥著一個男子，鮮血泊泊的從太陽穴流出，瞳孔逐漸放大，透露著來不及擴張的錯愕。

──開槍的人，正是陳伯！
而倒在地上的那個男子，則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出口在這邊，」這時陳伯一反平常和藹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猙獰的肅殺：「大家慢慢往這邊走，誰推擠我就開槍打誰。」

「千萬別認為我不敢，」陳伯緩緩說著，然後冷淡的撇了兒子的屍體一眼：「如果想吃子彈的話，舉手說一聲。」

於是瘋狂的氣氛瞬間被壓抑下來，但是接著湧上眾人心頭的，卻是更深層的恐懼……
大家心想：陳伯是瘋了嗎？竟然開槍打死自己的親生兒子！

但是透過這個行為，大家似乎都開始有所忌憚……他們不敢在陳伯的面前推擠，倒變成了一隻隻安靜委屈的綿羊，默默的從出口離開。

雖然陳伯槍裡頭的子彈有限，但是誰都不想當犧牲的那一個……於是在這樣的壓力下，眾人果真緩緩的離開了會場，並且沒有任何傷亡。

……除了陳伯的兒子。

後來，火源很快地被撲滅了；到場的警方與消防隊員都很訝異，這麼多人的聚會居然可以疏散的那麼好……
但是當他們知道為何可以如此順利疏散之時，也都頓時無言了。

之後這件事情的始末也被新聞媒體披露出來，並且果如期然的在社會上引起一陣討論，甚至連續霸佔了報紙頭版好幾天。

但是對於這件事情，陳伯本人只說了一句話，便沒再做任何回應了：

「殺一個人，可以救一百個人；殺是不殺？」

§

後記：
之後關於這個案件的審判結果一直遲遲沒有定案；而陳伯則是在案發之後身體狀況逐漸轉壞，並且在隔年的3月去世……。

──而至今，這個案件的審判結果，仍然還沒有出來──



(完)